第4章 此生之始冰寒数尺（四）
深夜荒山多野兽，或闻呼声啸声，寒鸦飞掠而过，脚踩细长树枝，簌簌作响。
林津舟怒红一双眼，却只能干瞪着唐奕，无他，嘴里被塞了东西，正是方才盛烤兔的叶子。
“忍着，还有一个时辰。”唐奕被怒目而视，依旧保持风度，“年轻就是好啊，骂了这么久还这么有精神。可惜，若不是担心让你惹来什么凶狠的野兽，我倒是不介意多听一会儿的。”
“啧，看你年纪不大，还没有二十吧，一身本事倒还不错。狠劲儿够了，不过嘛，还缺了点韧性。横冲直撞全靠蛮力只会让你陷入被动，诶，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林津舟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唐三秋在不远处道：“伯父，你快来看看。”
如春缩在墙角，死死守着怀里的东西，神情惊恐错乱。
唐三秋皱眉道：“我刚才看她悄悄拿了个东西要喂给她。”
手指向叶溪，此时她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将整颗脑袋埋在膝盖里。
突然，如春抬起头，目光却没有焦距，“叶毅来了吗？”
唐奕和唐三秋对视一眼。
只听如春喃喃道：“是不是他让你们来杀我们母女俩？为什么你们还不动手？”她低头笑了两声，接着嘶声尖叫，“快点、快点杀了我，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说着，她竟一把拽过发抖的叶溪，露出怀中白玉小瓷瓶，直接往她嘴里倒！
唐奕挨得最近，反应也最快，一脚将瓶子踢飞，继而擒住如春双手往后，将她钳制。
白色瓷瓶落地碎裂，里面救出黑色的液体，与地面接触后冒出绿色的气泡。
如春像疯了一样，对着叶溪又哭又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你爹根本就不要你，他要杀了你，他要杀了我们！……四季，”短暂停顿后，她轻轻念出一个名字，“哈哈，你知道吗？就是她，当初留你一命的女人，现在失踪了，呵呵，都是因为你！你怎么还不去死！”
唐三秋难得露出嫌恶的表情，他将叶溪抱在怀里，叶溪轻轻靠着他，将脸贴在他肩上。
林津舟在听到“四季”这两个字时，顿时激动起来，嘴里发出“呜呜”声。
唐三秋知他有话要说，便取了他的禁锢。
“昨日县衙于长明湖打捞起一具女尸，死者脖颈处有勒痕，腹部有刀伤，为致命伤，死后被人投湖。”
如春浑身一震。
“死者左眼眼尾处有一颗痣，一只耳朵还佩戴着耳饰，是一朵红玉海棠。”
如春跌坐在地上，像被人抽去了魂魄。
林津舟将她反应看在眼里，逼问道，“你知道谁是凶手吗？你口中的‘叶毅’，还是你身旁的玉刹罗？”
唐奕挑了挑眉，没急着反驳。
林津舟继续分析：“叶毅与玉刹罗做交易，目的在你和你女儿。而四季掌柜得知你们之间的关系，叶毅想要杀人灭口，于是利用雇佣关系借刀杀人。”
唐奕认真听完了，指出其中一点错误，“我们每笔生意都要单独付钱，不存在‘借刀杀人’。”
林津舟唇线紧绷，被捆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声音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是么。”
如春仿佛置身事外，整个人笼罩着一层阴暗绝望的气息，“叶毅，你真够狠心，当年一走了之，如今赶尽杀绝。亏我苦等你三年，你怎么还不下地狱……”
她已经半疯，被唐奕捆住，靠在角落絮叨低语。
林津舟不知怎么，空出一张嘴却也没再说话，神情阴郁。
唐奕看向唐三秋。
大侄儿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怀中还抱着一个丁点小的，看着有些违和，而小丫头一动不动，好像真还睡着了。
他收回目光。
此时山洞外已经初露曙光，红晕倾洒天幕，黑白相接处色泽昏暗。
约莫半个时辰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唐三秋不动声色将手贴在武器上，唐奕淡然看去，只见幽深树林中，快步走出一白衣人，靠得近了才看清一张脸，素净秀气的年轻面孔。
林津舟睁大眼睛，不敢置信，“怎么是你？”
那人只看了他一眼，转而拱手对唐奕道，“五百两黄金已备好置于山下，请玉刹罗随在下开箱验货。”
唐奕颔首，转而对唐三秋道：“你就在此处。”
唐三秋点了点头。
下山途中，唐奕注意到白衣男子浸湿的后背，想来这深冬凛冽时节，得费多大力才会出一身汗？
他不动声色靠近了些，“五百两黄金可不轻，得要好些人来送吧？”
白衣男子声润如水：“只在下和一车夫。”
唐奕笑了笑，“看来那个小官差对你们来说还挺重要，我本来以为你们只能领一具尸体回去了。”
白衣男子轻笑道：“您说笑了。”
临近山脚，已是半柱香过去了，天色渐明，视线也更加清晰。一棵树下，车夫守在马车旁，见唐奕靠近，又看到他腰间的佩剑，脸色噔时煞白。
白衣男子道：“你先到那边等等吧。”
车夫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踉跄地奔向另外一边。
马车内陈放两口铁皮箱子，每一口都有半人高。唐奕踏上马车，手伸向箱盖，眼看就要碰到，又收回手，转头看向白衣男子。后者回他一个客气的笑容，“怎么了？”
唐奕取下佩剑，剑柄抵住箱盖，用力一顶，随着“嘎吱”一声，里面金灿夺目的黄金印入眼中。
唐奕用同样的方式开了另一口箱子，都只扫了一眼就盖上。
“东西就先放这儿吧，等会儿有人来拿。”他已经提前通知了秋风岭的人，让他们来搬钱。
唐奕负手走了几步，似想起什么，停住，“待会儿我会把人放下来。这期间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可不能保证你见到的是不是活的。”
白衣男子面色自如：“自然。”
待唐奕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林大人天资聪颖，为官以来绩效卓越，官府对他极为看重，若是林大人出了任何差池，在下也难以保证秋风岭近来是否安稳。”
白衣男子维持着讲话时的姿势，直到唐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时，才仿佛松了口气。他手心沁了汗，后知后觉透着凉意。
唐奕果然不知道林津舟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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