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亵玩

盘点今年的京剧新闻，有件闹腾得挺大的事是“裸体京剧”和“比基尼京剧”。前者是一组京剧扮相的□□造型照；后者是某时装表演中，模特身穿比基尼三点式泳装，头上贴片子戴凤冠登场。相关图片发表后引起轩然大波，又有不少声音，哀叹京剧沦落。

        我个人一直都不太想评论这件事，不想把它们与京剧扯在一起。这二者，说穿了都是借用戏曲元素的艺术创作而已，和京剧本身有多大关系？模特以京剧造型演绎比基尼，充其量叫做“京剧比基尼”；若是有朝一日专业演员身穿比基尼在舞台上演绎京剧，那才叫做“比基尼京剧”。真要发展到了那个地步，再来哀叹京剧沦落不迟，至于现在，借用戏曲元素的艺术创作实在太多，叶锦添的《红楼梦》，李玉刚的歌舞，电影和话剧版的《梅兰芳》……都是借京剧的壳，表各自的意，它们的成败兴亡，完全都是京剧领域之外的事。

        只是，虽然京剧元素在其它领域的应用，对京剧的推广与传承有一定积极意义，但是像“京剧比基尼”这样的用法，已经背离了京剧本身的审美，与京剧的艺术精神、文化底蕴两相割裂，背道而驰，实在是一种滥用。有人认为：滥用好过不用，像京剧这样的传统文化，高踞神坛太久，离公众太远，需要解构、翻新、现代化，时尚化，才有发展的活力；个人觉得：京剧目前面临的问题之一，恰恰就是失却了神圣的光环，变成了一个一部分人不以为然、一部分人肆意践踏的玩物，想用就用，想改就改，想破旧就破旧，想立新就立新，到最后，旧的破光了，新的又立不起来。这不是京剧本身在沦落，而是艺术的沦落，文化的沦落。

        曾在日本观看著名的歌舞伎表演，有许多感叹。日本歌舞伎艺术与中国京剧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甚至比京剧还要古老，但是几百年发展到现在，恪守着严谨的传承体系，基本上保持了古日本时代的风貌。歌舞伎的演员，至今仍是家族传袭，外人很难入行。表演上有着极其古板的程式，几乎所有细节都有严格规范，不得违背。甚至连演出场所，也都专用，不与其它演出混淆。在日本，成功的歌舞伎演员，尊为国宝，享受优厚待遇和崇高地位；观看歌舞伎演出，是一件隆重的事，票价高，环境奢华，观众要穿礼服。你不会在日本有影响力的媒体上看到歌舞伎艺术被肆意耍笑，人们可以恶搞政府，恶搞首相，但是不可以恶搞歌舞伎。今天的日本歌舞伎，虽不如流行音乐那般能掀起狂潮，但始终是一个庄严神圣的存在，以无尚的艺术价值深入人心，有它自己的一方肥沃土壤。

        中国社会，现在存在着一种“泛娱乐化”的倾向，就是无人不可娱乐，无事不可恶搞，流行口号是“认真你就输了”。与数十年前的僵化古板相比，或许这是自由，是开放，但是我个人始终觉得，娱乐不可无底线，创作不可失分寸，对某些事物，要存有敬畏之心。像今年流行过的，把杜甫画像涂改成各种暴力甚至色情的造型；像影视屏幕上泛滥成灾的各种“翻案”、“戏说”；像把京剧元素裸体化、比基尼化，然后美其名曰弘扬传统艺术……表面上的创新幽默，骨子里的轻视漠视，缺乏起码的敬畏之心。它们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全民族的文化品位，消解着人们对文化对历史对传统的尊重与渴望，流毒深远，且无可挽回。当社会充斥着这种滥用，当无底线的媚俗、盲目的解构和哗众取宠蔚然成风，文化大厦也就岌岌乎殆哉。

        周敦颐《爱莲说》云：“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对于传统文化，可提倡“近观”，但是“近观”，不等于“亵玩”。近百年沧桑风雨，丢掉的已经太多，再不认真，你就输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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