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赵氏孤儿》：舍却了亲儿性命

《赵氏孤儿》之名，没看过京剧的人也比较熟悉。这故事源远流长，代表中国古典戏剧最高水准和最具中国式悲剧精神的作品之一，近些年来更是发展出多种艺术形式，除了戏曲之外，还有林兆华先生改编的话剧，最近还有陈凯歌导演改编的电影版等等。

        程婴为了救下忠臣赵氏唯一的骨血，以一个婴儿掉包替死。关于这个婴儿，在《史记·赵世接》中为语焉不详的“谋取他人婴儿”，到了元杂剧，一举将他改为程婴的亲生骨肉，进一步明晰了线索，丰满了人物，情感关系更加复杂，戏剧冲突更加激烈，极大增强剧力，《赵氏孤儿》之所以得享盛名，跟这层修改密不可分。

        牺牲自己儿子换取他人性命，以现代观念来看，多少有些非议，陈凯歌的电影版中也因此做了改动，大力强调程婴的父爱，不是主动而是阴差阳错地被迫牺牲了儿子的性命，然后念念不忘利用赵氏孤儿来为自己的儿子复仇。我个人觉得：这个改动就改得太拙劣，太庸俗。《赵氏孤儿》之所以流芳千古，其精髓在于舍生取义，这许多仁人志士为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孩子，为了自己心中的公平与正义而前仆后继，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份精神才是打动人心的关键所在。自己的性命尚不足惜，搭进儿子的小命何足道哉？作为一个现代人，你可以不理解，可以不认同，但是你不能不正视它，这就是我们的古人先贤，这就是当时的道德标准，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实际上，京剧《赵氏孤儿》中，程婴同样是个充满慈爱的老爹。他不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忠义而冷酷地舍弃了儿子，而是想用自己父子二人的性命换得赵氏孤儿和全国同庚婴儿的平安。他这条命，是被老友公孙杵臼换了，那千古高义，在近乎日常对话的平静语气中叙述出来：“这抚孤舍命，何难何易？”“自然是舍命容易，抚孤难哪！”“着啊，兄已是风烛残年，倒不如你将舍命之事让与愚兄了吧！”

        赵氏孤儿在京剧中也分版本，余派为《搜孤救孤》，马派为《赵氏孤儿》，马少良先生倾尽毕生所学精心打造的代表剧目，上周六大连京剧院青年演员王墨主演的《赵氏孤儿》，就是马连良弟子安云武先生亲授的马派版本。这出戏，编得好，演得好，唱念做表，精彩无限，不仅道明舍身取义的主旨，程婴对亲生骨肉的一片深情，也每次都赚足观众热泪。

        “大堂”一场，屠岸贾摔死婴儿，程婴避在一旁，两只水袖抖如风中落叶；屠岸贾心满意足，扬长而去，场上只剩程婴一人，望着婴儿死去之处，欲哭无泪，扭头蹒跚下场……“说破”一场，程婴决心向赵氏孤儿说明真相，大段反二黄如泣如诉，道尽十五年义愤冤屈，随后孤儿回家，叫门道：“爹爹，孩儿回来了！”程婴打开门来，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双目一睁，凝视孤儿良久，其澎湃的内心思潮，都在这精彩的表演细节中展现。

        这才是我们的《赵氏孤儿》，这才是我们的程婴。“你好比，苍松翠柏，万古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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