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折子戏

大连京剧院上周演出的《钓金龟》，是全本大戏《金龟记》中的一折，也就是京剧里常说的“折子戏”。

        小灰俺刚开始做戏迷的时候，很不喜欢折子戏。因为没头没尾，不了解前因后果的话，看得比较糊涂，也难以投入感情。全本大戏多过瘾啊，前有铺垫后有收束中间有高潮，很容易就带动观众入戏。直到现在我也得说：新戏迷，刚开始接触京剧的话，最好还是先看全本戏，欣赏一出大戏完整的风貌，有利于更全面地理解京剧的魅力。

        但是折子戏有折子戏的优点。京剧里的折子戏，不是随便捡一折就演的，那都是全戏的精华，最动人最优美的段落，经过前辈行家千挑万选，精雕细琢，在最短的时间里为你呈上最华彩的篇章。譬如我们常见的《霸王别姬》，霸王回营，虞姬舞剑，其实这只是全本《霸王别姬》中的一折，前面还有韩信施计、李左车诈降、虞子期劝驾、九里山鏖兵等情节，后面还有乌江遇渔父、霸王自刎等等，但是整出戏最精彩最能体现功力的部分都集中在回营这一折里，欣赏这一折戏所得的享受，与花费几小时看完全本大戏所得的享受，可以说是各有千秋。

        而且，有的大戏，让小灰觉得，倒不如欣赏其中的一折来得开心痛快。就如《钓金龟》，贫寒母子意外得到金龟宝贝，从此吃穿不愁，多么幸福，多么欢喜，末尾小张义气哼哼地启程去找他的哥哥说理，看起来也挺解气。但是你若看了全戏，就知道这淳朴的孩子并没见到哥哥，他被他的嫂子下毒手害死了，与老母亲从此天人两隔，母亲千里寻子，赶到之际，只能在灵前失声恸哭；还有《李逵探母》，经常演出的那折，也十分欢乐：李逵与老母团聚，背着母亲上梁山同享富贵，光辉大道美好前景……让人怎忍细想，在全本戏里，本折之后，那被老虎吃得残缺不全的尸身。

        人生若都能像这样的一出折子戏，该有多好。虽然短暂，但一切尽如我愿，将我所有、所知、所能、所求，所有的精华，都浓缩在这有限的时空里，在最辉煌的一刻戛然而止，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味。可是我们的人生，恰恰都是一出出的全本大戏，不管剧情有多拖沓多无聊多惨烈多凄婉，都得一折一折地演下去，演到底，在一个自己不情不愿的关头，有气无力地谢幕。

        当然也有些折子戏，还是演到底为好。《豆汁记》之“推江”一折，忘恩负义的莫稽将恩人金松父女推入江中，表演上有许多关窍，十分精彩。但是业内互相告诫：千万不能只演这一折，一定要接上“棒打”，让莫稽被狠狠收拾一顿，让金氏父女，也让观众，出口恶气。早前梨园名宿陆杏林在堂会演出《推江》，完戏后被东主追上舞台用旱烟杆暴打，经人劝解方罢。过了几日，东主设宴款待戏班，一见到陆杏林，仍然大骂：“你就是吃饱了豆汁，把恩人推入江中的没良心小子，换了衣服我也认得你！……”虽然台上没演“棒打”，但是在观众心里，这恶人还是被打得不轻。

        追求美满结局，始终都是人之常情吧。不美满的残局，努力将它补满；美满的结局，好吧，永远停在这里，不要继续。真实的人生千疮百孔，请让我们在戏里，享受尽可能多的精彩和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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