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的剧场，我的大戏

在大连生活到第二十个年头，才知道南山大庙是个剧场。二十年来无数次地经过那里，只见到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散发着静谧而孤独的气息，牌匾高挂：“大连京剧院”（以前是“大连京剧团”），更增添了几分神秘感。门前小小的宣传栏，经常贴着写满了毛笔字的大红纸，偶尔走过，也看明白那是戏单子，但是从未见到大门打开过，一直不知道那里对外售票，可以看演出。

        人间万事，皆问缘分。或许我跟大连京剧是没有缘分，二十年的时间里，没有见过门内的天地。哪想到二十年后，忽然有那么一天，我成了一个疯狂戏迷，逢戏必看，麒麟舞台在我眼中变得艳光四射，魅力逼人，每周都要拜访，时时挂在嘴边。偶尔路过，它仍然那样静谧，门口寥落无人，但我看得到它的活力与光彩。我知道那里面是个雅致的小剧场，依传统戏园子的格局建造，舞台方方正正，铺着厚厚的绿色地毯，背景墙正中挂着踏云而行的麒麟标志，左右两旁红漆大柱，书有对联：“歌神州雅韵，奏华夏正声”“天下和顺，国泰民安”。观众席分上下两层，大约容纳一百余人，都是中式木椅。整个剧场里弥漫着线香的味道，配合着开场前播放的京剧音乐，还未开演已经将人带入戏里。

        我知道，那里面，每周都有精彩，锣鼓一响，大幕拉开，中国传统艺术中最华美最具韵味的一部分，就在这方小天地里从容展现。激越的西皮，悠扬的二黄，顿挫有致的念白，圆润婉转的唱腔，细腻的做，火爆的打，精致灿烂的行头，变化万千的脸谱……其实，以如今媒体的发达程度，这一切在电视上、影碟中，也都欣赏得到，但是，现场演出的魅力，永远是录像转播所不能比拟。一个人在照片上，永远不能如面对面相处那样活色生香；一张唱片、影碟，永远不能如现场演唱会那样富有冲击力震撼力；再好的imax3d影院，也不能复制真正身临其境的观感；再大的特写，再高的清晰度，也没有办法将眼前那个人的一颦一笑完美再现。

        看戏看得愈久，就愈发明白，为什么京剧传至今日，传统戏常演的不过那么几十出，常看的不过那么几十人，但是观众就是能百看不厌，常看常新。这门艺术太博大精深，这个体系太庞大太繁杂，每一出戏，不同的人演，都有不同的韵味不同的细节，就算是同一个人反复演，也有意外之惊，有神来之笔，看在观众眼里，就有不同的体会和感悟。而老演员的老辣，年轻演员的朝气，表现在舞台上，又是各有各的吸引，带给观众的享受，岂是一个美字可以说尽。所以那舞台朝朝暮暮，反反复复，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永远牵动着观众的心灵和视线。

        麒麟舞台也并不是一座专门的剧场，其实它真的是一座庙。那是日本人在殖民时期修建的一座寺院，仿照日本京都东本愿寺格局而建，号称东本愿寺的关东别院，曾举办过许多宗教活动。作为市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如今这里的一层虽然改建为京剧院麒麟舞台，但是二层楼以上依然完好地保存着寺庙的原貌：规模宏大的殿堂，顶有藻井，四周分布着结构致密的木柱，有和风浓厚的窗栅，保护着佛龛和佛像，上方的横栏内遍布飞天、孔雀、花卉等浮雕和透雕，雕工精美，栩栩如生，整座大殿气象森严，依稀可见盛时风貌。在门外远观时的那种孤绝感和神秘感，就是这座寺庙本身带来的吧，一层楼板之隔，楼下锣鼓喧天，演绎尘世悲喜；楼上雾霭沉沉，守护化外玄光，也是这座建筑独有的一种境界。

        听说在不久的将来，京剧院可能要搬迁了，这座古色古香的建筑，又将回归作为一所寺庙的原貌。这个消息传来，使我在每次看戏的时候，又多了一点惆怅的感觉。将来的路上，再经过这座建筑时，又会以什么样的心情仰望殿顶的飞檐斗栱呢？或许那时候它又回归静寂，散发着古旧而神秘的气息，但在我心里，它永远不再是那座呆板的大庙了，它是我的舞台，我的剧场，出神入化，灿烂辉煌，演绎过我人生中一段精彩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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