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开始向他奔跑
算上小时候跟舅舅、老妈自驾游,这是林蝉第三次来西昌。
四川和云南交界的城市有着一股浓郁的异族风情,不似藏区,也不似多娇的版纳和热带雨林,天高气爽,阳光不要钱似的灿烂。
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此间冬暖夏凉,最适合度假。尤其冬天,早些年哪怕没修机场,也总有城市人民不吝开几个小时的车专程享受一月份奢侈的温暖。
林蝉家也是冬天来避寒的。
那时林蝉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学生,还无比珍惜和老妈一起度假的时光。他一路无忧无虑地除了吃就是睡,只知道要坐很久的车到一个地方,住下来玩几天,又坐很久的车回家,其余的,譬如什么好吃、什么好玩则一概不知,谈及印象,估计也没留下多少回忆。
赵璐给他定的机票,然后加了他的微信。
林蝉为此还诧异了一番,以为景晔哪里把经纪人姐姐得罪了。不过赵璐说话简洁,林蝉感觉到她并不想和自己套近乎后,放了心。
他告诉林芳菲自己去西昌玩几天,听说是和景晔一起,林芳菲爽快地放行——反正录取通知书也快寄到了,漫长暑假,林芳菲管不住他。
听说是去片场,林芳菲送他去坐飞机,叮嘱了两句不要给人添麻烦。
本来还没什么感觉,她这句话让林蝉然而忐忑了一路。直到抵达青山机场后没看见景晔,林蝉的不安直逼峰顶。
背着双肩包走出机场时,一个穿红裙和高跟鞋的女人向他走来。她看着手机,又看看林蝉,仿佛确认长相似的,随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是林蝉吧?”女人摘下墨镜,露出有过一面之缘的漂亮脸孔,“还记得我吗?”
林蝉认出她:“璐璐姐?”
赵璐笑了,对他指停车场的方向:“跟我走吧。”
说完,赵璐不管他行李多不多、能不能跟上,径直走在了最前面,林蝉忙不迭地追去,暗中观察赵璐的变化。
和北京那次相比,赵璐好像头发留长了,长得有点不自然……应该是接的,大波浪,化了浓妆,很有都市女性的成熟气质,也没那么干练了,显得格外好接近。
林蝉以为赵璐开车,等到地方,才发现驾驶座上是个男人,朝他阳光地笑:“你好哇。”
林蝉不明所以,正要礼貌性打个招呼,赵璐说:“你别管他。”
她语气里有天生的说一不二,加上是景晔的经纪人,林蝉不自禁听她的在后排落座。奇怪的是,先前独自在航站楼里落寞又犹豫的心情在遇见赵璐、被她安排着做这做那,居然很快地回归平缓。
他一点一点地接近景晔,这认知让林蝉快乐。
车子开上高速,七月初正是盛夏,一路颜色金灿灿的,但风却也凉爽。
“你哥哥按原计划本来没工作可以接你的,不过之前有场夜戏拖了两天,他今天就走不开了,只好拜托我来。”赵璐从副驾驶上扭过头,心情很好地同林蝉说话,“别介意啊,顺利的话他过几天就杀青了,到时候你们去玩。”
林蝉心情放松下来,却和她没什么话说,只好挤出一个笑:“好,谢谢您。”
赵璐摆摆手,意思是别客气。
她大约看出小孩拘谨,干脆也不和林蝉东拉西扯了,兀自与负责开车的男人聊天,中途不时有电话打进来,她又忙忙碌碌地拽中英夹杂的、林蝉听不懂的行业黑话。
林蝉转头,专心致志地欣赏风景。
几年没来过,西昌市区变化大,新修的电梯公寓大都浅色系,衬得蓝天更蓝,风中不时嗅到高原湖泊特有的咸湿味,并不难闻。树木高大茂盛,满眼除了深得发黑的绿就是青空白云,晴朗又疏阔。
从机场出发到电影拍摄片场,开车大约花了四十分钟。
取景地在邛海边,这一片虽然是风景区,但并未全部被游客踏足。剧组合作的民宿是一栋带院子的三层小别墅,篱笆种满了蔷薇。
公路两旁的步道花圃,波斯菊正迎着太阳盛放。
林蝉抵达时,他们正在拍摄一个男女主角在邛海附近散步的场景。
他第一次看电影怎么拍,好像没想象中那么光鲜亮丽,工作人员都灰头土脸的,一点也不令人兴奋。可还没几眼,余光瞥见赵璐往某个方向招了招手,顿时对所有陌生领域失去了兴趣,迫不及待望过去。
“过。”
导演的声音从小喇叭里传来,四下纷纷松了口气。紧接着,说话声嘈杂了起来,群演就地坐下,女主角的助理冲上去给她撑伞。
杂乱无章的声响中,林蝉准确分辨出景晔叫他:“木木!”
景晔穿的是电影里的衣服,朴素,有点旧了。因为上镜他化了妆,刘海剪过,头发清清爽爽地,宽大白衬衫敞开,里面是一件老头式背心。
见到他,景晔跑过来先递了一盒酸奶:“给,一路上热坏了吧。”
纸盒装的凉山雪,算是出了西昌就很难买的特色饮料。
他不说时林蝉还不觉得,被一提才觉得太阳是有点毒辣了。现在大庭广众的,要抱景晔也不现实,林蝉抱着冰过的酸奶喝了好几口,用眼睛无声地思念他。
景晔揉揉他的头发:“等我一会儿,收工了去酒店,就旁边。”
“好。”林蝉说。
手中一空,景晔抢过他的酸奶盒晃了晃,然后眼中带笑地咬住吸管将剩下的一点喝完。他把空盒子交给助理,又指着林蝉对她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譬如藿香正气给他留点、防晒霜盯着他擦了……末了一抹嘴唇,往导演那边走去。
林蝉莫名有点失落,又想:这是以后他总要习惯的。
晓曼是个脸圆圆的微胖姑娘,聊到八卦就两眼发光浑身来劲。她大学毕业后就跟着赵璐做艺人助理,在景晔那个人不多的团队里身兼数职,相处久了彼此熟悉,平时拿景晔当弟弟,看林蝉也跟看自家弟弟似的。
比起气场强大的赵璐,晓曼看着一团和气,似乎更好相处。她主动照顾林蝉,林蝉也就轻易地和她熟悉起来,两人一起蹲在片场等收工。
片场人多口杂,他们在休息但不时有人经过,看见林蝉,偶尔问起这张陌生面孔,晓曼有条不紊地挨个应对。
“他是景晔的表弟啦。”
“确实年纪小,今年刚刚考上大学……”
“暑假写生,顺便等他哥下戏。”
“去你的!看到个小帅哥就来撩,回头告诉你老板!”
“打什么主意呢,人家是美院高材生,才不稀罕进演艺圈。”
……
只在剧组待上半天,闲聊几句,林蝉大致就知道景晔平时的工作环境了。比他想象中要累,可真切地见了景晔的状态,他又发现景晔确实是喜欢这样的。
扮演角色,被纠正着讲台词的语气,一喊停就凑去和其他演员一起看回放……
这是他没有见过的景晔。
像一棵植物,终于找到了适合生长的土壤,总有某天能开出最鲜艳的花。
就算日后会有失落,短暂分开,但他能亲眼见证这朵花盛放时的模样,并清晰地知道它究竟经过了如何的挣扎与浮沉……
而在这些挣扎与浮沉中,他一直都在。
会有更多人喜欢景晔,所有人对他都有好印象,可是景晔只会用缠绵又深情的目光注视自己,镜头照不到的地方,景晔只对他说爱。
不也是一种隐秘幸福么?
林蝉坐在屋檐下伸长腿打了个哈欠,不自觉地笑笑。
当地白天太热,林蝉短袖短裤的打扮,有点长的刘海几乎遮住眉眼,看起来有点阴郁,可笑着时分明神采飞扬。
“弟弟在想什么?”晓曼好奇地问。
“就觉得……”林蝉看着景晔拍戏的方向,对方正沉浸在台词中,微微地皱起眉,他卡壳半晌,发现晓曼在等回答,才说,“就觉得他好像很开心。”
“诶……开心吗?打工赚钱嘛。”晓曼说着,“对了哦,你坐飞机过来,中午一定没吃好吧,饿不饿?”
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林蝉犹豫:“……其实还好。”
“那要不要吃米粉?这边的羊肉米粉超——好吃——”
“哎?”
“我去买!你哥说你还在长身体,买大份的可以吧?”
林蝉:“……”
林蝉:“可。”
吃过晓曼热情推荐的米粉,画了两张速写,和留守重庆的朋友聊聊天,这天就过去了。晚饭是片场被景晔吐槽过无数次的盒饭,林蝉有米粉垫底,随便扒拉了两口就解决。
后来几天中,他白天守在片场,直到下班,再和景晔一起回酒店休息。如果景晔收工比较早,那么他们还能在住的地方附近转转,喝点冷饮之类的。
先开始林蝉还担心他在片场会不会对景晔有不好的影响,但逐渐地,晓曼带他参与一群助理们的闲谈,林蝉发现剧组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严苛。
虽然对演员很认真,但他这种“编外人员”只要不惹事,平时蹲在一边,任劳任怨地被使唤,勉强还算个劳动力。
林蝉总和晓曼待着,让做事也干净利落的。几天中,剧组的人渐渐都眼熟了他,管他叫“景晔弟弟”或者“小林”。林蝉怕生,不怎么爱说话,可越这样,别人反而越喜欢逗他。演女配角的女明星是最来劲儿的那个,每天不厌其烦地给他塞小零食。
晓曼说她这是“无痛当妈”“就喜欢投喂小帅哥”,宽慰林蝉:“喜欢吃的就吃掉,其他的回头转手送别人……不亏。”
林蝉心说也不是吃亏的问题,就是怕景晔知道了多想——哪怕理智告诉他,景晔没那么小气。他默默地把女演员送的零食藏好,每天临近收工,拿着给大家发一发,糖果小饼干之类的及时补充糖分,好像女演员也并不介意什么。
三天后,景晔和这位女配角的戏份杀青,导演放假一晚上,请大家吃火盆烧烤。
西昌的火盆烧烤盛名在外,是彝族传统做法。他们去的那家每晚生意都红火,后勤提前了一天定菜单,才有那么多人同时吃饭的地方。
土灶,木炭,围成一圈,能烤得脸颊发热。
坨坨肉是火盆烧烤不折不扣的“头牌”,小乳猪肉直接带皮切,每块巴掌大,简单腌制,加上一点西昌烤肉特有的香料,用一指粗的竹签串起来,架在火盆上。每根竹签只串一块肉,加到燃得通红的火盆边缘烧烤,直至油脂全部渗出,裹上一层特色豆面和辣椒粉混合的干料蘸碟就可以吃了。
小猪肉肥而不腻,经过火烤更是汁水四溢,香料带一股奇特的味道,不辣不咸,却激发了肉汁味,连皮吃时更有种外脆内糯的口感。再配凉山雪或者啤酒,夏夜晚风,烟熏火燎中更添一份畅快。
猪小肠是火盆烧烤的特色,没有一点点内脏腥味,Q弹无比很有嚼劲。林蝉记得景晔不吃内脏,烫火锅都很少去挟毛肚或鹅肠,但这个小肠他吃得挺开心的。
肉吃够了就在火盆中央上加一层铁网,烤猪小肠,牛肉,豆腐茄子……什么都有。
席间晓曼替他张罗,林蝉不用社交,吃得差点撑了。
景晔就在旁边说他“猪”。
剧组第二天还要继续进行拍摄所以没有喝酒,为了确保大家休息,吃完饭,后勤负责人赶着送人回酒店。
等目送剧组的车开走,站在热烘烘的烧烤店门口吹风,林蝉才意识到,这就叫“杀青”——景晔工作告一段落,明天不用上班了。
他终于迎来了和景晔的二人世界。
来得太没有心理准备甚至有点茫然,该做什么呢?
也回酒店?
前几个月还能站在重庆的公交站台边偷偷接吻,阔别已久,光是四目相对仿佛都开始羞涩。景晔百无聊赖地站了会儿,见林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抢先开口了。
“在想什么?”
林蝉正在消化,脑部供血不足所以口无遮拦地说:“要不要回去做啊?”
景晔:“……”
景晔抬手就是一个脑瓜镚儿:“想什么有的没的!”
“诶……”林蝉揉了揉额头,左右看了几眼,再见不到熟悉的人,于是放肆地去牵景晔的手,晃了两三下,明目张胆地撒娇,“想了呀。”
景晔眼中动摇神色闪了闪,却很有态度地拒绝:“你能不能有点追求?要做可以……可以明天早上……”
“啊?”
“落地窗……后面……反正……”景晔说不下去了,不好意思描述他这段日子放空时的幻想,小声地躲,“总之今天晚上不要,我白天好累。”
林蝉通情达理地点点头。
可他们终于有了独处空间,景晔不肯回酒店磋磨——想也知道,看电影、接吻、或者聊天什么的,那又和在家时有什么区别?
“要不,我们去邛海边走走?”景晔勾住林蝉的小指,“偷偷的。”
他说这话时夜色不浓,苍蓝天边挂着疏朗星辰,背后是一片人间烟火。
会被拍的吗?
万一偶遇到认识的人怎么办……
可是不管别的了吧,林蝉想,良辰美景难得。
西昌的新城区顺着邛海而建,树皮灰白的木棉栽了一路。
街灯不够高,只能伸进木棉交错的枝桠中,照出成熟果实,投在曲折的柏油路上,又是一朵一朵开花的影子。
蓝花楹和木棉的花期都已经过了,西昌的夏日更多被绿色乔木填满,阔叶展开,白天时足够遮蔽过分强烈的紫外线。临水的城市坐落于大凉山中,入夜后,山谷风吹向水面,竟带来有别于长江畔的凉爽。
这样的夜晚,穿单衣甚至有点冷。
景晔早有经验,自己穿一件长袖卫衣,把下午穿过的衬衫给林蝉披在短袖外面。
老城区低矮民房据说别有一番旧时风采,但景晔他们在新城呆的时间久,夜间散步,也喜欢走邛海的环海步道。
走了几步后灯光稀疏,路也越来越窄。
林蝉不觉和景晔牵起了手,十指交缠着,不时放在唇边轻吻。言语在这种时候无比苍白,只需听对方呼吸,就好像已经走过了半生。
宁静夜晚,蛾眉月高悬,照出青黑山线。
邛海波光粼粼,清澈而深沉如恋人的眼眸,微风拂过,便爱意十足地泛滥。
他们走过开满芦苇花和波斯菊的石子路,景晔突然拉住林蝉,然后用力地吻向他的唇。残留的啤酒味道带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甜,林蝉护着他侧脸,忘情地闭上眼迎接他的唇舌,耳畔只有风声和蝉鸣。
芦苇被吹得发出耳语般的响声,再远些的地方,咸水湖波涛应声涌动。
吻了一会儿,景晔突然又放开林蝉。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剩星月做见证。喝了酒,他却好像害了羞,转过身,闷头往前跑。照明度不高,林蝉怕他踩进了水中的月影,连忙跟着跑去。
脚步凌乱地交叠,石子也顺着奔跑方向往两侧滚着。
景晔一路跑去最前方的木桥上,迎着邛海中那一轮细长月亮,撑着膝盖开始喘气。他走不动了,回过头,林蝉正放慢了脚步。
十几米的距离,每一步都像踏过了他们认识的年月。
从青葱年少时林蝉就走向他,斗转星移,直至很久以后景晔笃定,无论是他还是林蝉,面对彼此仍然会毫不犹豫地朝对方而去。
他笑起来,冷风一下子灌进肺里,顿时咳得厉害。
林蝉替他拍背,以为他着凉,又默默地开始脱身上那件厚外套。
“等以后退休了,或者赚够钱了,”景晔阻拦他的动作,异想天开地说,“我们就来这儿买套房子,以后专门到西昌过冬天。”
林蝉听到这儿失笑,说他异想天开:“那要很多钱啊。”
“对啊,所以我们要努力工作。”景晔看他把外套穿回去,话锋一转,“我还想养条狗狗,要和你一样可爱的。”
话音未落,可爱的某人径直帮他戴卫衣帽子,不说话了。
而景晔还在继续规划他们的蓝图:“你不喜欢狗的话猫也可以,猫不用遛,大家一起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喝了点酒,这时恨不能一夕之间就到“退休”的时候,又觉得岁月漫长,林蝉成熟又稳重的样子他还没看过,一瞬间白头到老了,好像又不太划算。
离开西昌后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要让林蝉从大银幕看到自己,要想办法让父母接受他们之间长年累月酿成的感情,还要送林蝉上大学,和他蜗居在北京的冬夜里……
于是景晔不想那么多了。
光阴虚幻,唯有当下最真实。
“……总之明天先睡个懒觉吧!”
“行啊。”
“回去了吗?”
“哥哥我还想喝一杯酸奶——”
“喝,都可以喝!”
“那水果可以吃吗?想吃芒果。”
“可以,有钱!”
林蝉笑起来。
缓慢的脚步声中,林蝉突然扭过头亲了一下景晔的脸。那里因为酒精与夜风,被吻出滚烫的温度,烙上一片星光。
安宁河谷波斯菊盛开,邛海畔芦苇摇曳。
他们牵起手,迎向月亮。
-
假如我向前一步
再跨一步向前
那时我就站到了冬日的寒冷的门边
可是
我假如退后一步
你又跳一步向前
那
我们就一同住在美丽的热烈的夏天
——裴多菲《你爱的是春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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