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兄与妹
云遮月掩,兰芳榭渐渐归于平静。
燕唐的双腿还在发麻,他借着坐下的姿势,悄悄握拳锤了一锤。
脸上的热散去些许,燕唐红着耳尖,将锦被铺在了绣榻上。
他深吸一口气,悄悄瞟了眼奚静观,一翻身就钻进了被子里。
奚静观剪了灯花,看着绣榻上鼓鼓囊囊的一团,实在忍不住笑,索性将跳跃着的火焰给吹灭了。
黑暗中,她抬手揉了下微红的脸。
日出东方,春光又是大好。
元宵眼底吊着两片乌青,眸子里却浑然一片傲然。
他昂着头,扶着腰,一步一瘸地在廊下喂鸟。
——周身上下,都写着古怪。
喜官端着药路过他身边,控制不住眼神盯着看了一会儿,单手捂着肚子笑道:
“元宵你个呆子,是夜里睡觉不老实,摔下床了不成?”
“你懂什么。”
元宵扫了她一眼,又转过脸来喂透云儿。
他自觉协助燕唐做成了一件大事,连夜里做的梦都荣耀了起来,如今看谁,都是要比自己矮上三分的。
喜官笑得愈发大声,元宵只当众人皆醉我独醒,也在心里说她笨。
燕唐早早就跑没了影儿,一句话也不留,飞也似的,窜出了兰芳榭。
奚静观昨儿歇了一日,又吃了药,今日小腹倒不觉疼痛了。
她穿了身淡色的衣裳,又换了支素些的簪子,带上福官、喜官往松意堂去。
燕老太君守着许多老规矩,此次一行,还是由眉间点砂的童儿在前引路。
一行人才转了两个弯,在月洞门前遇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点砂的童儿率先反应过来,将手高举过头顶,躬身行礼:
“夙引郎君安好。”
奚静观扬起个温婉的笑容来,也道:
“夙引表弟。”
若论及年龄,石夙引今年也是十七,与奚静观同岁。
她这声表弟,倒是借了燕唐的光。
石夙引胸|前的佛珠微晃两下,他单手竖掌在胸前,向奚静观微微颔首。
“表嫂。”
他神情祥和,开口如佛音,真是好个佛根。
燕老太君这个外孙,自小便异于常人,随着年岁渐长,倒是愈发超然物外了。
难怪燕虚敬落发出家前,如此偏爱于他。
奚静观无意与他攀谈,可见他脚下不动,也不好冒然先走。
“表弟也来向老太君问安?”
石夙引轻轻开口:“不是。”
奚静观倒是不想他竟是这个回答,“我看这个方向,表弟应是自松意堂而来。”
石夙引道:“我来寻陶融。”
奚静观的话止在了舌尖,这个奇人,不唤陶融表哥就罢,怎么还直呼其名?
“原是如此。”
石夙引却不再接话,转身施施然走了。
奚静观满脸莫名,福官望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也道:
“这是个怪人。”
奚敬观将目光收回来,看了一瞬垂眼立在一侧的点砂童儿:
“走吧。”
千算万算,奚静观也不曾算到松意堂里也如此热闹。
倒是一时不慎,搅进浑水中了。
燕老太君高坐堂上,下头右侧的首座上坐着燕修之。
燕修之身后站着两个人,奚静观打眼一瞧,是詹氏兄妹。
宝珍婆婆远远看见了她,低头向燕老太君道:
“奚小娘子来了。”
燕老太君本是半垂着眼皮,听到此言,眼里立时露出几分欣然来。
一入房门,奚静观的眼珠儿半点也没往燕修之身上转,径直走到燕老太君面前,福身道:
“祖母。”
燕老太君一双清亮的眸子变得浑浊许多,牵过她的双手,连声说:
“小苑儿,好孩子。”
奚静观被燕老太君看过来、看过去,又听她道:
“来,坐祖母身边来。”
奚静观笑盈盈依言,“诶。”
余光中,詹念扫了眼奚静观的平坦的小腹。
燕修之的脸色说不上阴沉,却也着实不算好看。
燕老太君冷哼一声,道:
“这件事,你无需再提,我不会应允。”
这话,是对燕修之说的。
詹念急急抢过话头,道:
“老太君好糊涂,序儿有了书童,怎能没有夫子?”
奚静观在心中默默道:“原来是因着这件事。”
可戚颖为燕序找书童一事并未走露风声,不知詹念又是如何知晓的。
她心下计较着,不露声色地瞥了眼眼修之。
燕修之看了看詹念的脸色,沉默须臾,与之沆瀣一气道:
“念儿说的是,此事两全其美,母亲为何不允?”
他们嘴唇一碰,一唱一和,话里话外都要逼燕老太君就范。
燕老太君只是握着奚静观微凉的手,不作言语。
燕修之误以为有机可乘,又说:
“母亲口口声声不在乎长幼嫡庶,怎么到我房里,念儿就如此入不了你的眼?”
燕老太君斜他一眼,声音中饱含沧桑却又沉稳无比,道:
“若你也想学你那不孝的妹妹,我也会成全你。只是自此往后,你也就没我这个母亲了。”
“母亲。”
燕修之为之一惊,目光落在了奚静观脸上。
他算盘打得精妙,看出燕老太君喜爱奚静观,便向拖她下水。
可惜奚静观并不想掺和此事,只装傻卖愣,微笑对他颔首。
燕修之胡子一翘,气了个颠倒。
燕老太君坚持道:“序儿的教习夫子用不着你来插手,自有我的长媳来管。”
燕修之怒极气极,开口又要与她争辩。
宝珍婆婆见燕修之冥顽不灵,及时拦住了他的话头。
“一个妾室,还真将你给迷晕了头了?”
燕老太君按着眉心,叹息言道:
“越老越糊涂,还敢自诩燕氏顶梁之柱?我看你比佟儿还不如。若让你父亲知晓,他怕是都要气得还俗。”
连出了家的燕虚敬都给搬了出来,燕修之讷讷半晌,道了句:
“母亲,你这是何苦?”
当了半晌木头的詹书帛终是听不下去了,迈步上前,向燕老太君道:
“老太君有所不知,念儿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燕老太君嗤笑,“我是不信的。”
詹书帛一噎声,仍旧贼心不死,只道:
“徐题怀有高才,只是壮志难酬,才会如此落魄。还请老太君给个机会,让他入府教习一月,若是不行,再换不迟。”
燕老太君看也不看他一眼。
奚静观疑惑:“徐题?这是何许人也?”
怀有高才的人,她倒是识得几位,姓徐名题的,却是没有。
“詹氏兄妹的表哥。”宝珍婆婆接过了话茬,道:“一个流离多年的穷秀才。”
提及此人,燕老太君又来了气。
“莫说序儿与三媳了,连我这个老太婆,都看他不起。”
奚静观心念一动:“他进府来了?”
宝珍婆婆续道:“被大郎给请进府了。”
“如今他身在何处?”
奚静观回想片刻,松意堂外今日无人。
宝珍婆婆向南边一指:“在探棠小筑里。”
探棠小筑,陶融住的院子。
奚静观心里惦念着此事,回到兰芳榭时,让福官备了纸墨来。
詹氏兄妹一个也不对劲,连那个便宜公爹,也活似被人给夺了舍。
她得找个人来,看看这个徐题,究竟是何底细?
兰芳榭的院门被人大力撞开,将抱着扫帚打盹儿的童儿吓了一个踉跄。
长廊下悬挂的鸟笼抖来抖去,里头的鸟儿上蹿下跳,啼叫个不停。
连素日里最乖巧听话的透云儿都拉长了嗓子,将屋里的人引得纷纷探头。
一点浓墨滴在纸上,晕染开一团墨花。
奚静观皱了皱眉,将笔搁在了砚台上。
“出什么事儿了?”
福官道:“好像是来了个人。”
燕唐倚着门框,看见来人,眉头霎时打起了结。
“你来做什么?也是来找猫?”
贺蔷一阵风般向燕唐撞来,将人撞得连退三步、眼冒金星。
他脸上一道鞭痕,半边脸肿得老高。
燕唐还没开始笑,贺蔷就捂着脸,含糊不清道:
“找什么猫儿?我是来找你救命的。”
燕唐看着那鞭痕,目光无论如何也移不开。
“救什么命?你都快将我的透云儿给吓死了,还让我救你的命。”
贺蔷一改往日威风,话儿也说不清楚。
“昨夜我到锦溪上听曲儿,一不留神喝多了酒,夜里没回府,在小舟上头歇了一夜。”
奚静观自次间出来,见贺蔷如此狼狈,惊疑道:
“他这是在躲谁?”
燕唐笑答:“还能是谁?自然是在躲他叔父。”
贺蔷将脸上的鞭痕捂得严严实实,辩驳道:
“什么叔父?你莫要凭空污人清白。我叔父温和纯良,哪里会像拿鞭子抽我?”
燕唐与奚静观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问:
“那是何人追你?”
贺蔷的目光在二人脸上转了个来回,燕唐轻轻给了他一脚:
“快说。”
贺蔷哀声道:“贺悦回来了。”
“贺悦?”燕唐瞪圆了眼睛,“贺兄,来年我去你坟头看你。”
奚静观一乐,幸灾乐祸道:
“那你还不快去山后砍几条荆棘,赶快负荆请罪去?”
贺蔷一脸委屈:“我倒是想啊,可、可……”
他话说一半,兰芳榭才掩上的院门就被人在外一脚踹开。
一个身着鹅黄衣裳的小娘子两手叉腰,手里握着个牛皮鞭儿。
纵是貌美,却是煞星。
扫地的童儿将扫帚握在手里,转头躲到了就近的廊柱下。
贺悦捋起双袖,一眼透过折回的长廊,直直瞪着贺蔷:
“贺蔷,给姑奶奶纳命来——”
贺蔷当即打了个哆嗦,向燕唐身后躲,哀戚道:
“燕三,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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