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丈夫已抱她人归（二）

施静早上上课喜欢从西边围墙根那条路走，路程是远一点，但人少车少，清净。她也不明白，自己近来怕见到任何人。

        似乎只有地上初秋的第一批落叶，才让她觉得安全，它们不会伤害它。它们静静地躺着，由她由着性子用脚亲吻。她似乎觉得和它们一样，都是天涯沦落人了。

        已经零星的桂花开了。换了往常，施静是要好好享受一下那沁人心脾的香味的。但今天，她没有心情，那馥郁的香气让她烦躁不安。

        围墙那边是警校半军事化的节奏。哨子只有这里可以听到。施静的体育课老师用拍掌代替哨子来召集。那边的新生训练得很认真，抱着对全新生活体验的好奇呢！

        这条路，还要经过一个马鞍似的天然湖，湖泊连着围墙外的运河，这里常常出现一批野生的鸭子、白鹭，平添生趣。施静喜欢从湖边的木栈道一步一哒地走过，还能体验杨柳拂面。可是，今天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都像是假的，和她毫无关系。

        俆理出现了，在那里徘徊着。他似乎在等施静，施静的习惯他了如指掌。

        施静也远远看到了俆理。

        她犹豫了片刻，迅速拐进了边上花园的小路。

        那条路少有人走，繁茂的枝叶已经覆盖到了人行道上，烦人的蜘蛛网说网就网上你，扯都扯不干净，还有桂花坚硬的叶子触到肌肤，不会有大碍，却不是很好的体验。

        俆理一小跑，抄了近路，截住了施静。

        “你要干什么？”施静用很陌生的语气说话。

        “静，你怎么了？”

        “你假如不想我生气，那么就此打住。”施静指了指脚下。她想让俆理停下来，然后自己转身走开，没人跟随她。

        “静！怎样才能让你消气呢？我也很内疚，是我们对不起你。我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你还能给机会，让我弥补吗？”

        “该说的我说了，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已经不重要，我也不想听到看到。去吧，守好你那伶牙俐齿的母亲，她会帮你选择前行的路。我们的缘分已经走完了，我无法为你写续篇，抱歉！”

        “我妈不代表我！”俆理看到要转身的施静，紧张到脱口而出。似乎有一丝挽留她的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施静转身，最后看了一眼俆理，俆理发现，施静的表情是那么复杂，不屑、同情、讥讽、嘲笑……

        俆理的感觉是大冬天一下子掉进了冰冷的湖里。

        是呀？母亲不代表他，可他能为自己做什么，在俩人之间寻求一种妥协？那也太可笑了。施静会稀罕一面摔破的镜子，还是希望掉落的树叶重新回到树上？俆理你也太天真了。

        乘俆理沉思的瞬间，施静逃也似的，从俆理站的地方抛开了，那样决绝，她用的是百米冲刺的速度，一门心思地逃离！

        事后，朵米约见了施静，俩人去西湖边的草地坐了很久。

        不用问，朵米的求见，是俆理的安排。

        朵米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不爱藏事的俆理已经和她说起了。这让施静觉得更不安了。这些破事，还需要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到处播种吗？今天从你俆理嘴里传播出去，谁能保证不被传得沸反盈天。她不是怀疑朵米。她对这事有自己的绝对保密的方案。俆理让她不安，甚至是愤怒。

        “能不能撇开他母亲的看法？我发觉，俆理还是一如既往的真诚。”

        施静用质疑的目光看了看朵米，把朵米看得去寻找其他东西来回避，以免四目相接产生的火花。朵米仿佛觉得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她一下子犹豫起来，该怎么站队，墙头的草，在风来了的时候是很站队的。

        “朵米，我还是个活人，我怎么可能和一个羞辱了我的女人成为朝夕相处的婆媳。她可以羞辱我，但我不能接受不尊重事实的羞辱，她那是臆想的污蔑，与其说是想侮辱我，不如说是想拒绝我。我怎么了，时代给了我知青的身份，我在特殊的环境里，是犯过一些错误，那是我愿意的吗？我的操守得不到保障，却要我背负沉重的罪孽包袱。我都还来不及找谁清算，这账就那么快推到我们头上来了。我可以很卑微，但我需要被尊重。就算俆理没错，可我前进的路，已经出现断桥了。俆理他能扶得了，但我也过不了。”

        “以前听说过上海媳妇难做，但我实在难以想象，俆理的家庭会有这样尖酸刻薄的家长。我为你和俆理觉得遗憾呢！”

        “她的优越感太强了，我不简单理解为是我怎么了，是她需要为俆理寻找门当户对的儿媳妇。所有强加的羞辱只不过是借口罢了。她口口声声说我是工人家庭，计算他们干部家庭很了不起，难道不可以收敛一点锋芒，我需要这种阶级优越感的居高临下吗？”

        “俆理有这么强势的母亲，估计优柔寡断的俆理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他跟我说了全过程，我就知道没啥希望了。其实，我也不喜欢上海，上海长辈里的一些人，确实有很强的优越感和自以为是，会让人绝望。人与人的相处，讲究的是安全感。”

        “也怪我之前的天真。其实，我对这样的家庭背景，之前一直是排斥的，怪我动摇了自己一直坚持的东西。这不吃苦头了吗？还没进门，就被羞辱得要钻地洞了。”施静苦笑了一下。

        “哎！我也是割裂看问题。之前，只看到俆理这一面，却忽略了他背后会产生漩涡效应的家庭。其实，今天我是带着俆理交给的任务来和你聊天的，看来真的完不成任务了。握不住的沙，乘早扬了，也好。我只能对俆理说声抱歉了。”

        “跟俆理说，让他找一个门当户对冰清玉洁乖顺得如绵羊的名门闺秀去。”

        “别气了，下决心了，那就忘掉不愉快，重新开始，一切都来得及，现在都还没参加工作呢，来日方长，相信明天的太阳，会很美，不是吗？走吧，我请你喝汽水去，喝饱了，打个嗝，把肚子里的气全部呵出来！”

        施静勉强笑了笑，却笑得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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