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间-2
此时夕阳已没,红霞在天边织起一张弥漫着血色的丝绸,枯枝木顶的鸪鸟丧声喧笑人间诡谲。而整个天空又仿佛披上了一层黑色的薄纱。
天色已晚,血月高挂。紧随着那两位白丧道士的残影,温涟沿着道途远远的看到了一户人家,但奇怪的是,那两位白丧道士却没有推门而入那挂着宋氏门匾的房舍,而是在一番小心的四周顾盼后折了弯,离开了宋家门前。见此,温涟心中也感了到奇怪,这白丧道士为何要如此顾忌左右来人,莫不是要做什么不好公之于众的事情。思此,温涟便是借着夜色小心跟上。不过少时,他走到了一座古宅前。
此古宅外观虽大,但造就时日不短,有的瓷瓦已落,墙壁微裂,尽显岁月斑驳光影。两旁破旧的红联贴覆。宅外四边皆有防墙围起,旧牌匾,高门槛,牌匾上方写着四个大字‘南阳义庄’。
南阳义庄,居于南阳庄南方,故如其名,乃是南阳庄中众人共有的祠堂。
而此时义庄大门未关,远远望去,温涟便是看见了那两位白丧道士小心翼翼又动作匆匆的往庄内走去。
“义庄?这白丧道士去了义庄?莫非是这义庄之内的逝者生了变故?”
浅思自然是无解,但见南阳义庄的两旁有两个红色的灯笼照耀着,大门未关,温涟顾望四周无人后,便是要偷偷的向义庄走去,但刚抬脚,那义庄大门却突然多了两个小童将大门一关而上,只余两个灯笼在两侧默默相视。
“啧…”
晚风吹起,黑鸟掠过巷角。温涟走过去,抬起食指轻击两下,又倾耳贴上大门,却什么都听不见。但又不能直接拍门高喊,若是真喊了,凭一个来路不明的游荡小子大闹人皆不可亵渎的义庄,就足以将其揍打一通,再扔出南阳村了。
义庄本就属阴,聻鬼之灵又锱铢必较,丝毫不容得冒犯。且想活下去的人,谁又能忍得了马马虎虎?
此时义庄的正门已经是进不去了,但温涟是不可能会打退堂鼓的。他贸然重生,与这瘟疫咒,必然有一定的联系,所以得想个混进南阳义庄的方法才行。可抬头一看,双门紧关,防墙又高,不由得紧皱双眉,叹了口气。俄顷,又抬起双指轻扣两下,来回度了度步,顺着义庄左壁探走过去。
夜幕,降临。
家户房前都挂上了明火灯笼,蝶蛾飞绕。四处遍野皆传起了虫蝶鸟鸣。温涟随着墙边缘行走,步伐渐远,灯光渐暗。环绕半周,借着青光余火前行,终于看到了义庄的防墙有一处坍塌。
义庄的防墙以瓷瓦为顶,不好站行。而塌陷处正好瓦片掉失,可以翻身而立。不过…还挺高的……
一番思索,最终温涟决定搬动道边的大石,且先将背筺安放上去之后,再加以垫脚之功,一跃而起,爬上了防墙顶檐,便可将义庄之内的风景尽收眼下了。
义庄之内灯光暗淡,看不见人,但温涟躲趴在墙顶之上,勉强能听到有人在偷偷交谈,碎语碎言。
闻有一人压声道:“家主莫要心中焦愁,这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贵公子天生才貌,必然会渡过此劫难的。”
“哎,若真能如道长所言,犬子有幸渡过此次难料之灾,我宋氏必设五牲四果,以谢天地神灵。可……”说话声音沉着,听着应是刚过不或之年的男子,只闻他语气万分焦愁的道:“这瘟疫咒,得之者皆皆丧命于黄泉,从未听闻有谁家谁子,能够避过这劫难的。哎,是我儿命苦啊。”
“世事难料,家主莫要愁伤了身。贫道听闻这得了瘟疫咒者,皆是体上先现毒咒纹,再接气断,后又消失无踪。按常理来说,逝者已逝,不会如活人一般起身离去,所以那消失无迹的中咒之人,应是……”他小了声:“是被人下了某种邪术,起尸化傀了。”
“起尸化傀?那、那我儿岂不是…要变成了那不人不鬼的…怪物?!”
“家主莫慌。”那白丧道士倒是偏为沉着道:“眼下贫道已将贵公子封固于符阵之上,若是得咒者皆会丑时起尸,贵公子也是无法离去的,待到明日破晓之时,贵公子应该就能算是渡过此难关了。”
死马令当活马医,闻言,那宋氏也只好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听道长所言,但愿如此吧。”
“天公会作美,此时天色已晚,家主先行休息吧,贫道便先行告辞了,待明日鸡鸣之时,贫道再过来询望贵公子。”言落,温涟便见他们身影微动,应该是要离开义庄了。见此,则是立即低了身,以夜色为遮,避免被他们发现。
果不其然,那古旧的木门被人从内打开,跨过高门槛,走出来了几位青年男子。他们动作轻快,丝毫不拖拉的走出义庄,两小童亦是将义庄两门紧关而上,息火离去。
“起尸化傀?若是这中了瘟疫咒之人是被那什么‘阳归歌’前来掳去的,待到明日破晓,这宋氏的小公子也怕是不见踪影了吧。”温涟暗自思索道。“不过,这天地之大,有人却要煞费苦心的来劫走这些瘟疫咒,到底是为了什么?莫非…真的是为了供养太岁?”
所谓太岁头上动土,乃富贵险中求,即成者千古罪人也,而败者,则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到底是谁,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来做这种害人害己的极端之事。
看着几人的身影已消失于视线之中,温涟再三确定无人后,翻身跳下,借着墙内阴影的遮掩,小心翼翼地靠着墙壁,静悄悄地潜入义庄之内。小心开了门,跨过高门槛,关上,烛火暗沉。首先映入眼眸的是一口口盖着白布的黑木棺材,即便作古多年,温涟也被这刹那的布置寒了一下。
这么多口棺材,怕是我这个千古罪人再死上十次,也是装不完的吧!温涟暗暗心道。
南阳义庄,顾名思义,是南阳村庄所暂厝棺木的处所。白日古香旧色的义庄内,此时只见几十口棺椁齐齐并排,白布垂帘,殿堂中间的墙壁上还供奉着一尊守灵神观。而于夜中,左右两旁的烛火却将守灵神观照映得凶神恶煞,血光渗渗,令人不由觉得毛骨悚然。
不敢点灯,偷着暗淡的烛光,温涟先双手合十作揖那供奉的神观:“多有打扰,望神灵宽宏。”随后便开始仔细探察着那口口棺椁,他步伐轻迈,左指划过椁棺表面,不见灰,往右行,终于在堂内左则发现了一口尚未合棺的棺椁。
在这?
温涟快步走了过去,随即便到了那未盖的棺椁前停下,果不其然,在黑漆漆的视野里,见一男子面色发白,唇眼青黑的躺在棺椁内。半布遮盖到脖颈,且上面还用符灰散出了一个阵法的图案。
“抑尸阵?”温涟伸指搓了灰,却是笑道:“所谓抑尸阵乃是要由施术者以血为媒,以法为制,献自身半魂来留守逝者尸躯,避免让荒魂恶鬼夺舍,变成一具充满了煞气的活死人。而这个‘抑尸阵’倒是徒有虚名,一滴血水也不曾看见。”
说着,温涟又抬了手,将盖在那男子身上的白布微微掀开半折,仔细观察,便是若隐若现的看到了他脖间上蔓延着一道黑色的纹理。
“这个就是瘟疫咒?”黑色的纹理如乱长的藤蔓一般在脖间生长,它从男子的侧颈爬至颌角,灰中藏黑,骇人得很。
双指轻抚,冰凉无比,没有一丝温度,温涟看到男子脖间上的瘟疫咒,想起了他从破庙门前的臭水缸里,看到了倒映中自己脖子上的纹理,同时还让他看到了在破庙内被阳归歌追杀的一幕:“看来这中了瘟疫咒的人,并不是自已凭空消失的,而是那阳归歌前来将人掠走的。”
转念一想:所以说,今晚,那阳归歌一定会来这南阳义庄将这宋家的小公子…
“咚!啊…好痛!”声音突如其来。
“小声。”
“哦……”
有人,是谁?!
思路未断,温涟便被义庄门外的声音打断,声调压抑,不像是南阳义庄的家主之人,倒像是某只趁着月黑风高而出来觅食的狼犬。不好,得快先躲起来才行!
温涟快速将男子身上的白布掩后,慌忙的想要找个藏身之处,但义庄之内的布设简单粗暴,只有一个殿堂,并没有其他小室。因此,听着门外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温涟只能将算盘打在了尚未用途的新棺椁上,他将其中的一口棺盖推开,快速躲了进去,且还要多亏夜色,能让他留一小缝呼吸,避免再一次作古人间。
不一会,义庄的门被打开了,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迈过高槛,听着小心翼翼的声音,温涟便知晓这两人也是偷偷潜进南阳义庄的。不过什么人需要半夜潜入人家义庄呢?
难道是偷殉品的盗贼?若真的是贼,那可真是好大的贼胆。
他们将大门小心关上,便与温涟一样,探起了这义庄之内的口口棺材来,闻得一人小声道:“这么多棺材,这南阳庄运气可不佳啊,一次性死了这么多个人,哎。”
听着声音,倒像是一个性格明媚的少年郎。他们脚步轻行,又道:“不过我听说那中了瘟疫咒之人皆是死后无尸,那既然都已经没有了尸体,为什么他们还要准备这么多口棺材呢?不觉得占地方吗?”
另一个同伙倒是没有说话,只闻得那男子又道:“哎,人人皆说这瘟疫咒乃是用来供养太岁神的,可到底这世间从未有人窥清过那太岁神究竟生何模样,就连那魑魅傀儡阴伏地与阳归歌都是来无影,去无踪,不知所向。玄阳兄长,你说若是今晚我们还是探查不到他们的行踪,那这瘟疫咒的根源去向,我们还要继续追查吗?”
声音在移动,他们好像到了那宋家小子的棺椁傍。“嗯?这就是南阳庄近日中咒的宋家公子?”
另一人始终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个小哑巴还是个不爱说话的怪人。听声音此时他们在观察于宋家公子棺椁,因此借着小缝,温涟小心探头窥探一番。
那是两个身段高挑的少年郎,一个左手握长剑,一袭紫边玄衣凛人,金边腰带勒出他的身形,高挑十分。剑眉星目,五官立体,轮廓分明之间充满着一股孤言寡语,成熟稳重的气息。而倒是另一位小公子,黛眉大眼,唇红齿白,眉间点硃砂,头侧顶着一个做工百分精致的瓷色面具,看似如狐又相似灵禽,耳后左右两条长流苏拴银珠,分外奢美。青色月白衣,他唇角微扬,看似十分喜欢欢笑,面如冠玉,面部十分白皙干净,有着风度翩翩,潇洒阔绰之风情,令人一看就很不由自主的友好。
他们探索着棺椁内的人,那好看的少年郎轻挥扇子悠悠道:“庄内人皆传宋家公子的病好了,可这瘟疫咒都快蔓延全身了。”
将白布重新盖上,玄衣男子起了身,那执着扇子的男子亦随着他动了步,说:“气息已断,瘟疫咒也已坦坦现出,今夜怕是那魑魅傀儡会来此处劫尸了。”
那玄衣男子终于面无表情的开口:“有人。”
原来不是个哑巴,是个怪人。
“嗯?有人?哪里有人?”
他双眼微移,看向了义庄的大门,那执扇的少年郎自觉的压了声道:“难道是阳归歌?”
不到半晌,那义庄门外果不其然,传来了一两段脚步声。闻此,他们瞬间警惕起来。
“躲起来。”一言落,那玄衣男子便抬脚一跃,借着这义庄之内的昏昏暗色,躲到了殿堂上方的横梁上。
“啊…?玄阳兄长,那、那我可怎么办啊?”他的轻功不如那玄衣男子,因此在一番手忙脚乱后,他看向了一口尚未完全紧闭的大棺椁:“将就吧!”
刹那,如与时间争分夺秒,他慌忙且迅速的推开那尚未紧闭的棺盖,丝毫不犹豫的跳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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