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世问前生2
重楼仰颈灌下最后一口酒,烈辣的后劲如火舌肆虐,一路舔过喉咙直抵肺腑,勾起胸腔一阵霸道却绵长的酥热起伏。
说不出的痛快。
仿佛又现同景天把酒言欢的日子,听他满脸张狂地侃天地、骂鬼神,谈市侩庸俗的人间理想,做他那无头无尾的春秋大梦。
而今他的妹妹坐在对面,眉眼与兄长少说有五分相像,恍惚间竟与景天眉飞色舞的模样重合起来。
只不同这丫头正襟危坐,连吃个饭也秀气得很。
龙葵一碗饭见底时,恰好魔尊手中第二坛酒也空了。
她给自己盛了一碗排骨汤,见魔尊的饭菜一口没动,便犹豫着又盛了一碗,推了过去。
小碗被推至桌子中央,浮着浅浅一层清亮的油光,两块排骨并排而卧,被几片切得匀称的粉白萝卜围着,露出晶莹剔透的筋骨,腾起丝丝缕缕香味扑鼻的热气。
重楼懒懒抬眼:“做什么?”
龙葵捏着筷子小声道:“喝酒伤身,魔尊还是喝些汤暖一暖胃吧。”
“……暖胃?”重楼像听了个笑话,“魔族以魔气煅体,以阴寒为本,何来暖胃之说?多此一……”
“举”字未说完,正对上对面那双怯生生委屈的眼儿,重楼不知为何,忽觉喉咙一涩,竟说不下去了。
鬼使神差的,他搁下酒坛,端起了排骨汤。
一碗汤而已,就当……替景天喝了。
不想碗刚端起,门口乍地冲进一群手提刀棍、面目阴狠的混混,凶煞煞往门边一站,惊得在座食客都驻了筷子不敢动弹。
边上一桌两个老爷子倒是不慌,一个吹着胡子哼哼道:“又来,这个月老头我都撞见四回了。”
另一个不服气地比了两根手指:“四回算甚?我都见八回了!”
龙葵悄悄低头过去打听:“老人家,他们是什么人?”
“小姑娘是外地人吧?”见了八回的老爷子目露不屑,冲龙葵摇摇头,“躲远些莫管他们,都是些不学无术的混小子,仗着有人撑腰,到处为非作歹。”
正说着,门口进来一个胖子,两只肥手往腰上一插,扬声道:“砸!给我砸!”
混混们立时兴奋地叫唤起来,撸起袖子挥舞长棍大刀,踢桌子、踹板凳,摔碟子、掼酒坛,将店里砸得噼里啪啦响,吓得堂中食客抱头而逃。
重楼心道这不过小场面,便定坐着未动要瞧瞧热闹,却不知谁摔的一只碎坛片猛地飞来,恰打在他右手指骨,手中的汤碗来不及收,“啪”一声泼翻在地,泼得满地都是萝卜。
重楼眼睁睁望着一块排骨滚出好远,经了好几个混混踢来踢去,最后被一双将将进门的脚重重碾在鞋底,那脚主人似还嫌硌得慌,又抬腿将烂兮兮的骨头踢出老远。
重楼眯了眯眼睛,手上立时蹿出一股魔气。
然等看清那人的脸,却不由心神一震——
“……景天?”
不,不是,定睛再看,只是个模样与景天六七分相像的毛头小子。
毛头小子看来不过十六七岁,架势却足,扛着长刀,叼一根棍棍,俨然是个姗姗来迟的头头,进了店,似乎不堪吵闹,不耐烦地扬了扬下巴:“唉唉唉!都干什么呢?回来!”
众混混于是退到他身后,小二被一人按至地上,脖子上横了一根沾血的棍子,吓得当即晕了过去。
龙葵见此,便要过去护店小二,被重楼一把拽住摁坐下来:“等等。”
适时又有两个人架着个五旬老汉从后堂过来,狠狠推到毛头小子跟前,献宝似的:“老大,人带来了!”
毛头小子立时眼神一横,吐掉嘴里的棒子,恶狠狠道:“好你个小老儿,一把年纪的人了,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活得不耐烦了?!”
掌柜被反扣着胳膊,又疼又怒,“呸”了一声,骂道:“贼喊捉贼!你们这群流氓!欺负我一个老头子算什么本事!”
“老东西!还反咬一口!”先前的胖子冲上来推了他一把,“就是你借了我家五十两银子不还,还抢了我家的酒楼!”
掌柜摔了个四仰朝天,趴在地上爬不起来,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血口喷人!这酒楼是我与老伴省吃俭用半辈子盘下来的,同你有什么关系!”
毛头小子见他神情悲痛不像作假,有些狐疑,转头问胖子:“他说的是真是假?”
“假的假的!”胖子忙不迭指着衣服上的补丁给他看,“您瞧他穿的什么,我穿的什么,就是这老东西害得我家徒四壁,我才是苦主!”
毛头小子两边看了看,点点头似是觉得有理,挥手道:“给我搜,把值钱的东西都搜出来给朱秀才抵债!”
眼看这伙人又要动手,龙葵忙两指捏诀,甩出一记“飞花”,顺势一个跃步挡在老汉身前,扬声道:“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重楼见没拉住她,干脆甩手坐下来看戏。
龙葵虽只往“飞花”注了五成力,对普通人也足够强势了,要动手的小混混被风刃削烂了衣服,纷纷吓得退了回去。
毛头小子倒有些本事,往前一站提刀挡住了风刃,上下打量起龙葵:“你是从哪冒出来的?说谁欺人太甚?”
“就是你们!”龙葵第一次行侠仗义,心中紧张得要命,涨得满脸通红,却知道不能输了气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能容你们构陷好人,打劫钱财!”
“什么打劫钱财,小爷是在替天行道!”毛头小子气急,“你这丫头,长得挺漂亮,怎么不识好人倒打一耙?”
“好人?明眼人一看便知朱秀才在撒谎,你还帮着他欺负老人家,你们这是……”龙葵咬了咬嘴唇,骂道,“狼狈为奸,无耻!”
重楼在一旁听着听着,忽然想起龙葵也骂过他一次“无耻”,不禁眼神一冷,看了一眼缩在边上的胖子。
“你才无耻,你全家都无……嗯?等等,”毛头小子回头看了看胖子,又看看龙葵身后的掌柜,仿佛脑袋转不过来弯,“你说谁撒谎?朱秀才?”
“自然是他撒谎!”龙葵不知他是装傻还是真傻,“朱秀才的衣服虽然灰暗,却色泽均匀,虽有补丁,却多在腰下、胸口这样显眼却磨损不到的地方,分明是用新衣伪造的!”
“姑娘说的不错!我们干活的人,磨的都是胳膊袖子,瞧!”掌柜忙抬起袖子证实,他那袖口旧得发白,已然磨掉了色,胳膊肘下也开了线,还没来得及补,隐约露出几缕粗糙的线头。
龙葵质问:“一个读书的秀才,如何也磨出这样多补丁来?”
“别听他们混淆是非,”朱秀才急忙钻出来辩解,“我这些日子为了养家糊口做苦力,自然补丁多些,这丫头就是这老东西找来作戏的托儿!胡说八道!”
“我没有!龙葵身为蜀山弟子岂会胡说!”
“你又胡说!蜀山哪有女弟子?”
朱秀才像抓住了龙葵的小辫子,急吼吼道:“景小爷,您可不能信这丫头的鬼话,您答应了要帮我讨债的……”
重楼从见到这毛头小子第一眼便隐隐觉得怪异,就像冥冥中曾经遗漏了什么事情,却怎么想都想不出来。胖子这一声“景小爷”,便好似一把解开封印的咒语,霎时有无数碎片一样的画面叫嚣着从脑海深处破封而出,直冲颅顶。
许许多多一闪而过的场景中,重楼看见自己时而在陌生的荒野中奔逃,时而在锁妖塔的黑暗里沉睡,更有一段格外奇怪:
那是他满身鲜血半跪在地上,右手执着魔剑,左手怀抱婴儿,有一个模糊的声音问他:“你想好了吗?”
他只将婴儿和剑都交与那人,哑声道:“少废话。”
……
重楼扶额,这都是些什么?
是他的记忆?
他怎么不记得何时发生过这些事?
那边胖子经过一番努力撺掇,终于让一根筋的景小爷彻底信了他,领着一帮小弟又嚷嚷起来要砸客栈,龙葵护着掌柜和小二不断抛着“飞花”,又怕真伤了人,只能一面后退一面勉力辩解。
小混混们得了势越发嚣张,掀了桌子顶着风刀也要拿下龙葵,有人趁乱调侃,“小美人儿,乖乖听话,哥哥们一定好好疼你!”
粗鄙之语不堪入耳,龙葵纵是好脾气,也忍不住斥道:“下流!”
她提起所剩无几的内力正要反击,身周压力却陡然一轻——原是一道魔气自身后卷来,将小混混狠狠震了出去,结结实实摔成一片,尤其那胖子,硬生生砸在门槛上,直接昏死过去。
满堂恶棍,唯剩领头的小子愣愣站在原地。
重楼闪身冲到他面前,道:“你叫什么名字?”
重楼比他高了一个头,单气势就让人头皮发麻,毛头小子却依然梗着脖子不服:“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敬酒不吃吃罚酒。”
重楼捏着他的领子将他拎起来,任魔气的威压散开。不过瞬息,楼板开始咯吱作响,客栈中的酒坛一个接一个爆裂开来,在场的凡胎之身除了龙葵和身边的掌柜小二,都如泰山压顶一般,难熬得鬼哭狼嚎,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
毛头小子逃不掉,也渐渐承受不住,嚎啕大叫:“放开我!我说我说!我叫景傲天……不、不是,景小楼!我叫景小楼!”
“景小楼?”重楼闻言慢慢收了威压,“哪个景?哪个小楼?”
“景天的景!重楼的楼!”景小楼在半空划拉着两条腿,又横又怂道,“我告诉你,我爹是六界魔尊重楼!你敢伤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此话一出,重楼手猛地一抖,魔气尽散,景小楼“扑通”一声掉下来,摔了个四脚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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