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升堂(下)
【第二十章】升堂(下)
茉香当然喊冤。
她挤出两滴眼泪,诚惶诚恐地轻声开口:“我是从小跟您一块长大的呀,我这条贱命都是您的,我怎么敢有二心!”
“夫人派我过去库房,可我要是在库房被人发现,不就一下让人知道是王妃您和夫人的盘算了嘛。我就私自找了个替死鬼,骗她说是老爷的主意。”茉香像模像样地起誓,“天地良心,我真没收沈阁乔那贱-人半点好处,那日我连她的面都没见上!”
沈阁瑶仍旧狐疑。
茉香继续泪眼汪汪。
随后夕颜被叫过来,堂室内王爷丞相凑了一屋,夕颜连连磕了好些个头,有些慌张地开口:“老爷派人叫奴婢,是为何事?”
沈阁乔不紧不慢地上前几步,将夕颜从地上扶起。她左手搀夕颜的胳膊,右手指尖则借由衣袖遮挡,在她掌心写字。
沈阁乔笑得温婉,“夕颜你莫害怕,只问问你那日在库房换嫁妆的事。父亲说从没让你更换我和姐姐的嫁妆,那么你老实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我……”
沈阁乔声音轻轻,话语却足够锐利,“若说出指使你的人,此事你也不过是受人蒙蔽。可若不说,那便是你私做主张了。”
夕颜抿唇,沉默了一会,像是鼓足了勇气后开口:“是茉香姐姐跟我说,老爷让我去换二位小姐…啊不,王妃的嫁妆。”
沈北綮蹙眉,抬眼看向沈阁瑶和邢月灵,一双锐利的眼似已洞察一切。他冷声开口,“阁瑶,茉香既是你的贴身丫头,你需不需要……”
沈丞相话还未说完,茉香便上前,“扑通”一声跪地,向沈北綮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再抬头时,茉香额上已蒙了一层厚厚的血痕。
“老爷,此事是我一人的主意,王妃和夫人均不知情!”
“动机呢?”沈阁乔伫立一旁叉腰挑眉,“换嫁妆于你一个丫头有何相干,还假手夕颜去做,你能捞到什么好处?”
茉香仰头看向沈阁乔,眼神嘲讽坚定,“你懂什么,我从小跟四王妃一块长大,喜她所喜、哭她所哭,我这条命都是四王妃的。我要什么好处?我就是不想看到你能拿那么多嫁妆,那些都合该是我们四王妃的!”
一旁站着的沈阁瑶眼神有些许错愕。
听得沈北綮冷言开口:“阁瑶阁乔都是我的女儿,轮得到你来操心?”他转头吩咐一旁的王管家,“找几个人把她拖下去,按家规打死吧。”
茉香抹了一把额上的血,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她看向沈阁瑶,却只一笑。
她说:“大小姐,只可惜接下来的日子奴婢没法伺候你了。”
沈阁瑶脸上仍有错愕表情,指甲抠进掌心的肉。但她没说什么,偏头躲避了茉香的目光。
茉香脸上坚定赴死的神情一下子松动开,她有些难以相信地看向沈阁瑶,然后重重垂下了脑袋。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沈北綮抿了口茶,再度开口。
茉香目光落到保持沉默的沈阁瑶和邢月灵身上。
在她们紧张地要出汗时,听见茉香有些灰败地开口:“没有了老爷。”
“那拖下去……”
“等下!”邢月灵忽地开口,“老爷,茉香既已随阁瑶到四王府了,这按规矩,也该由四皇子处置吧?”
“也是。”沈北綮看向一旁品茗的徐雍墨,“四皇子,依你王府的规矩,这个婢女如何处理?”
堂室内人人各揣心思。
徐雍墨先抬眼看向好整以暇坐着看戏的徐雍启,然后将目光落到已经落座、顾自吃糕点的沈阁乔身上,并多停留了几瞬。
她吃糕点的姿态算不上太雅,可偏偏恣意生动得好看。她很聪明、绝非平面。
真正平面的人,是对他撒谎、骗他说自己是丞相府最受宠女儿的沈阁瑶。
徐雍墨将手中茶盏慢慢放下,道:“依我王府的规矩,仗责二十。”
已是轻拿轻放。
茉香眼眸瞬间亮起。
“四皇子既这么说,便按你王府的规矩来。”沈北綮道,又看向邢月灵,“事情都搞明白了,夫人可以不再胡闹了吧?”
邢月灵咬咬牙,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可是那几间商铺……”
倒还有脸来提商铺。
沈北綮纵横官场数十年,邢月灵使的那些小把戏他怎会看不明白?
虽然夕颜好多年未在他手下做事、如今突然被沈阁乔拉进此事,以及沈阁乔想保茉香的用意沈北綮暂时不甚明确,但茉香当初,是板上钉钉地受邢月灵甚至沈阁瑶指使。
沈北綮蹙眉,语气很冷淡地开口:“你既在纸条上签了字,那些商铺自然归阁乔。阁瑶阁乔二人嫁妆我都命人相同的配置,如今是你们自己不要,你们还想怎样?”
邢月灵一听这个,好像更加来气。她不管不顾地开口:“我想怎样,沈北綮,你能不能讲讲道理!”
“阁瑶和沈阁乔,一个嫡女一个庶女,你却给她们相同规格的嫁妆,我劝你多少回你还是执意给沈阁乔那么多,不就因为她是那贱人的女儿嘛!”
邢月灵像要将多年情绪发泄出来,“沈阁乔她凭什么?她不过是个勾栏女子生的孩子,这些年来你却把她视为掌上明珠,偏偏只有她能进你沈北綮的书房!你把我们母女二人放在哪里?”
”平日你偏心也就算了,可这是阁瑶的嫁妆,是她作为嫡女的光辉和证明。你这么做,就没想过阁瑶会遭外人耻笑,说还比不过一个庶女吗?!”
邢月灵一口一个“贱人”,一口一个“勾栏女子”,平日从来沉稳的沈北綮直接摔了手中茶盏。
他眼眶都带了些红,死死蹙眉看向邢月灵,“你想知道为何我要不合规矩给阁乔如此规格的嫁妆吗?”
“她出生没多久的弟弟被你害死了,我还不能将阁宇那份给她么!”
“……”
堂室内静默。
沈阁乔最先开的口,语气艰涩,她几乎是一瞬哑了嗓子,难以置信地开口:“爹爹,原来我还有个弟弟吗?”
沈北綮不答,眼眶泣血般发红。
沈阁乔喑哑着开口,“所以娘亲当年出走,也是因为……”
后半句沈阁乔说不下去了。
徐雍启一把揽过她,将她脑袋扣在自己肩头。她掉了眼泪,平日散漫无所谓的杏眼压着复杂的恨意,泪水在徐雍启肩头的布料氤氲开。
徐雍启右手抚上沈阁乔发顶,左手就将她死死扣在一起的手分开,然后攥进自己的掌心。
堂室内仍旧静默。
徐雍启开口道:“丞相,天色既已不早,我看乔乔也有些困了,那我和乔乔便先回府。下回我们再来拜访您。”
沈北綮整个人难得地脱力,他垂下脑袋,冲徐雍启挥挥手,连话都说不出口。
徐雍墨也带着沈阁瑶和茉香告退回府。
于是丞相府堂室内,只剩一片无人过问的狼藉,以及当年那些痛彻心扉的回忆游荡其间。
永生难忘,永世忏悔。
-
沈阁乔失魂落魄回的翰祁王府。
走前高高兴兴、神采飞扬的一个人,回来要下马车时,只愣愣盯着马车布幔,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徐雍启便也不下马车。
他遣散护卫和婢女,坐在车與里静静陪着沈阁乔。
也不知沉默了多少盏茶的时间,沈阁乔终于愿意开口,只是有些无措又无助地看向徐雍启,哑声开口道:“徐雍启,我们和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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