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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无耻!


简岚鸢站在已经服过麻沸散小丫头身前,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她的心音和脉搏,确定自己的判断不错。

        看着简易的手术台,和根本做不到无菌环境的空间,心知这一遭,是这小丫头需要历经的命劫,也是自己的需要历的心劫。

        医术,在他心里的地位神圣,他从来不曾拿救人命的事情作筹码,如今,要以此来要挟对方……

        心中有愧,却义无反顾。

        简医生选择了一个侧位切口,锋利的刀刃划开小姑娘的皮肉。

        这个放在现代只需要微创就能解决问题的小手术,如今避开肋骨都需要极为精准的位置拿捏。

        他一面下刀,一面下针尽量压制住小丫头的血流。

        冯祭一站在一旁,他帮不上忙,额角却已经冒了汗,看着眼前年轻的医者,拿着一堆自己叫不上名字,如同刑具一般的器具在自己孙女身上比划,心惊不已。

        渐而,眼前医者的沉稳,带给他希望和安定——他的手,极稳。

        即便左手还带着伤,但在那颗幼小又鲜活的心脏上操作时,也没有丝毫的犹豫与颤抖。

        小患者的呼吸一直平稳,王爷的呼吸也平和,只有冯祭一,觉得自己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好像气喘得重了,都会影响施术者的水平。

        终于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王爷轻轻呼出一口气。

        空气像是随之清新,窗外天空也更敞亮了,空气里弥散的药味、血味都淡了——冯祭一也跟着放松了。

        老医师凑上去观瞧,见小孙女的伤口还豁开着,隐而能透过骨缝,看见一颗小心脏的跳跃。

        但本该缝合伤口的人,却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把工具放下了。

        老医师的心一下子又提起来了,小心翼翼的颤声道:“先生……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助?”

        王爷转向冯祭一,眼神的温度随之降下来,清清冷冷的道:“在下,想要冯大人知无不言。”

        冯祭一愣了一下,忽而反应过来他的居心,这是威胁。

        大怒骂道:“无耻!”

        王爷脸上现出一丝苦笑,点头承认道:“没错。”

        他一句辩解都没有,就坦然承认,冯祭一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但只看他的眼神就知道,除非他目的达成,否则软硬皆无用。

        僵持片刻,远宁王目光转向床上幼小的生命,声音平静得没有半点温度,道:“她大概能以这个状态坚持两刻时间。”

        说完,他向后退了几步,在椅子上坐下。

        冯祭一眼看事态脱缰,也不知是气还是急,冲到孙女身前,随手抓起托盘上的工具,便要自己动手,但小小的胸腔里带着鲜活生命力的心脏的每一下跳跃,都重击着他的精神。

        周围一片猩红狼藉,饶是他从医一生,都被震撼得头晕目眩,紧接着便是一阵翻江倒海的生理性反呕。

        气苦的放下工具,转头看向在椅子上安坐的年轻人,见他眼神里满是冷漠和决绝。

        终于长叹一声,问道:“你想问什么?”

        对话很简短,王爷想问的问题也简单——当年的真相,老医师在讲述时到底隐瞒了什么,又为何把改过的药方拿来蒙哄他。

        冯祭一终于还是不忍拿自己孙女的性命玩笑,只得道出实情。

        远宁王庆幸,这是老天让自己撞上的捷径,占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单靠玉人和陈星宁去查,怕是难于登天了。

        冯祭一道出了几个关键。

        当年事情的起因,确实是几个孩子进神虺殿“探险”。

        只是神虺殿由占环神使一族执掌,又是饲育长环蛇的所在,即便是世子、王子,也并非说进就进,所以当年几人能进去,一定是有神使带领。

        事情的结局,是白景为救李鸩被长环蛇咬了,但期间发生了什么,李鸩和李鸠各执一词。

        李鸩说,他和白景坠入蛇窟是因为被李鸠撞了。没想到突然雷雨大作,惊了蛇窟里的蛇。长环蛇向他扑来,白景一把把他推开,自己却被咬了。

        李鸠则说,他本来在看殿里腾蛇大神的雕像,听见身后有异响,回身惊见大哥和白景已经掉进蛇窟了。

        危难关头,神使赶来,但因为雷雨大作,本来能安抚毒蛇的曲调全没作用,白景被蛇缠住,几乎丧命,李鸠情急斩了蛇,白景才得救。

        李鸠,是白景的救命恩人……

        结果,神志恍惚的白景获救后,目光停在李鸠脸上,喃喃问他:“为何推鸩哥哥。”

        一句话,几乎坐实了李鸠的过错。

        出使的皇子命悬一线,尧国君王震怒,才有了后来占环王为表诚恳的歉意与感谢,愿自他一代起,往后四世向大尧称属的国书。

        这事起初真如罗生门一般,但王爷结合前些天李鸩与白昼的对话,察觉当年他二人像是共谋——李鸩除去了通往王位的绊脚石兄弟,白景则借机,助先皇收拢了一个边陲属国。

        更甚,此事若是没有猫腻,数年后身为神使的风光一族,为何会一夜间消弭于大火之中?

        至于医治白景曾用过的方子,冯祭一自暗格里拿出一沓已经发黄的纸张,递给王爷道:“先生只得在这里看,若是让王上知道了,莫说是孙女,老朽一族都不用再活着了。”

        药方,远宁王过目不忘,他只是心惊,李鸩面儿上极关心白昼,可看这方子,七分医病三分毒,化不净原主白景脏腑里的蛇毒,反而让那些毒素经年日久缓和的沁透在他的脏腑里。

        只怕彭奇便是当年神使族人,但他一族和占环该是恩怨纠葛,还不甚清晰。

        远宁王默默起身,把小丫头的伤口缝合了。他不禁设想,若是冯祭一与他僵持到底,他会不会眼睁睁看着这幼小的生命消陨?

        他不知道,也幸而没有面对这个时刻。

        交代了些需要主意的,开出几个方子,知道冯祭一心里还别扭着,也不再多和他废话,拉开门便要离开。

        结果,开门就看见冯祭一总带在身边的一个近侍小厮和玉人一起站在廊下不远处。

        冯祭一见之一愣。

        没等主子询问,那小厮便上前,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道:“刚才……尧国的君上来找叶先生,来势不善,小的……小的不敢硬拦。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让惊动屋里,便回去了。”

        远宁王不知白昼为何来了,他与冯祭一的对话,更不知被他听去了多少。

        冯祭一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爷,他心里气恼这人以孙女的性命要挟,但又该感谢他肯为孙女施术医治不知何时便会发作的怪症,两相矛盾,终于是向他拱手,说道:“先生自求多福吧。”

        回去的路上,远宁王询问玉人刚才的情况。

        玉人答说皇上突然就来了,只由陈星宁陪着,听说王爷在里面医一个小姑娘的病,不让惊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走了。

        这样一来,远宁王心里本还存有违背医德的矫情,便也被冲淡了。满心思量的是白昼这是发了什么神经。

        回到王宫,白昼居住的院子门口侍人站了两列,不用进院都知道,是李鸩来了。

        千禄像是一直在院前等着王爷,见他可算回来了,迎上前去道:“占环王上提到您,陛下说让您跟冯老先生商讨完他的病情,去向他交代一声。”

        王爷忽而心里渗出一股安宁,白昼,这是在李鸩面前给他打圆场呢。

        一笑,进院子见驾去了。

        花厅里,不仅李鸩在,李雪儿也在,几人喝茶闲话,气氛舒松。李鸩见远宁王回来,没等白昼说话,笑着就招呼他道:“叶先生回来了,快来坐,”说着,给他倒上茶,示意他坐,“本王这几日公务缠身,一直念着小景的身体,幸而有你照应。”

        看他一副主人家做派,王爷行礼问安,并没有坐下,转向白昼躬身道:“陛下,微臣回来了。”

        白昼向他笑眯眯的道:“王上茶都给你倒好了,别拘着,快坐下吧。”

        待到王爷喝了茶,李鸩才关切道:“本王听冯老说,叶先生的医术比他高明许多,不知二位此番讨论下来,小景的身体,该如何医才好?”

        王爷只觉得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捡了些通俗易懂的结论说了,故意把白昼的身体状况说得孱弱难医。

        李鸩听了,片刻无语。突然向白昼道:“小景,叶先生说你不能过虑忧心,这次来占环,多住些日子好不好?”

        一句话把白昼问愣了——李鸩一国之君,怎么在感情这事儿上,表现得有点莫名其妙的二百五。

        可又仔细一想扶南、占环与大尧的关系,便觉得李鸩可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率性简单。

        只是他的心思,其余几人不知道,于是不光李鸩和李雪儿,就连远宁王都看向白昼,想看他如何作答。

        至于白昼,只要不沾简岚鸢,心思油滑的很。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反而笑着向李鸩道:“蝼蚁聒噪,蚯蚓始吟,两日之后的立夏祭祀,王上准备好了吗?”

        这事儿李鸩还没和白昼说过,本想临近了直接请他去看个热闹,结果这人已经知道了。转念就知道是李雪儿说的,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假嗔道:“数你嘴快。”

        李雪儿笑着解释,叽叽喳喳的闹起来,把刚才的话头儿岔过去了。

        热闹没多大一会儿,李鸩的贴身近侍来了,向他耳语几句,李鸩微微变了脸色,起身客套完,便离开了。

        而后远宁王见白昼无意提刚才冯祭一府上那一段,便也告了安。

        白昼耳根子清净了,往院子里摇椅上一窝,那椅子安置在一棵榕树下,即便是正午,阳光直射,树下也依旧是阴凉。

        这种安于自然的惬意,白昼喜欢。他脑子里过不完的事,暗笑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本来想胡作妄为,结果时间久了,像是死亡离自己远了,便又变会那副算计来算计去、片刻不识闲的鬼样子。

        也不知图个什么。

        想了想,也就又想通了,自幼的成长经历,让他习惯成自然。

        他抬眼看树影斑驳,柔和了阳光,来到占环这样安闲自在混日子的光景,怕是要到头了。

        躺在在摇椅上惬意摇晃着。

        想着前些日子临入占歌城,他特意拖延几日,为陈星宁提前入城查探争取时间,结合着今天在冯府听来的墙角儿,白昼只觉得原主白景小小年纪,心机不浅,年仅五岁的孩子,为何就对皇权这般向往。

        再看李鸩近日来对他的态度,王上对那原主白景大约是有几分真情的。

        但这一点点的微末喜欢,都敌不过男人对权欲的心之所向。

        皇权漩涡里,皆是可怜人,李鸩是,那小王子李鸠是,白景同样是。

        至于远宁王……

        也不知怎么,白昼一下就想起晌午冯祭一那句“无耻”。

        回想王爷曾与自己在湖上对药草侃侃而谈,眼睛里的光芒都是晶亮的,便知医术是他心之热爱。

        即便他不是简岚鸢,二人的热爱总归一般无二。

        可如今,这份热忱为自己明珠蒙了尘。

        白昼便再难安坐,从摇椅上起身,去寻王爷。

        调弄药草时的远宁王身上散发着一股让白昼觉得魅惑的风度,白昼站在偏殿门前静静看他的背影,他受伤的那只手还不是很灵活方便,大多数的时候,便是擎在身前,白昼正看着他出神。

        突然王爷的手不知怎么了,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他忙用右手压住左腕,但左手像是痉挛得厉害,势头并没减缓多少。

        白昼大惊,忙冲进屋里急道:“这是怎么了?”说着,一边扶他坐下,一边向外急道,“快去传李太医来!”

        王爷“不必”还没来得及说全,玉人便像一阵风似的冲出去了。

        李太医片刻就到了,走到近前查看了一番,看了王爷片刻,轻叹一声:“您这……又是何苦?”

        远宁王一个劲儿的向李太医使眼色,李太医看了看他,只当没瞧见,拉着脸道:“您去做什么了老夫不知,但您给自己用了筋安散,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白昼插嘴道:“什么筋安散?”

        李太医转向皇上行礼道:“回陛下,筋安散是军中秘药,关键时刻敷在伤口上即便是骨头断了,也犹如不觉,但因每个人对药物的耐受程度区别极大,剂量极难控制,是以副作用也可能极为严重。”

        不等白昼说话,远宁王便道:“李太医也说得太严重了……”

        老太医看出来王爷这是给皇上宽心呢,但他就是不拾这茬儿,反而继续拉着脸数落王爷:“您即便自持医术高出老夫十倍百倍,也不该这般恣意妄为。”

        倒把王爷训得没话了。低眉顺眼的拿出银针来,递给老医师,让他帮着在几个指定的穴位上下了针,片刻功夫,左手的抽搐渐缓。

        李太医恪尽医生职责,又把王爷数落了几句,便退下了。

        白昼只在一旁默默看着,李太医不知远宁王给自己用药的初衷,但他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即便明知他不是简岚鸢,心里却突然涌起一股冲动,上前两步把还坐在椅子上缓劲儿的王爷轻轻拥在怀里。

        突如其来,远宁王只觉得呼吸和心跳同时凝滞了一瞬,做梦一样刚在白昼怀里缓了神,就听白昼如同耳语一般,轻叹道:“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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