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应悔

　　
这也叫完成任务了？
姜真看着已殒落的归宗派精英弟子，突然无比愤怒，为什么不能救下这名归宗派精英弟子，让她活下去！
明明还有时间的，明明还有机会的，明明不该这样的……
姜真心脏一下子跳得很快，扯着胸口发疼，她呼吸变得困难，眼前开始出现了幻觉，看见了一闪一闪的蓝色的救护车的灯光。
姜真狠狠地闭上眼睛，又睁开，赶走了幻觉，强迫自己看向屏幕中别的地方。
地上的锦盒散发着淡淡的光，表明此物品可拾取，姜真拾起锦盒，锦盒盖上绣着一个狂放的“浩”字，应是凝结此枚剑气的修士之名。
本命剑魂唯有实力极其强大的修士才能凝结而成，归宗派内达到这个境界的人不多，名字有“浩”的，姜真只能想起一人。
青霄剑尊丁浩！
归宗派七大长老之一，为人正派，性格豪迈，是姜真拜入归宗派后跟随的师父。
姜真回忆起每次去到丁浩师父的洞府前，总是他在指点归宗派弟子练习基础剑招的情形。那些弟子大部分是内门普通弟子，还有些许外门记名弟子。
带领这群人练习的，则就是一位入室精英弟子。
玩家在门派内有四个晋升级别——外门记名弟子、内门普通弟子、入室精英弟子、嫡脉真传弟子。
玩家拜入宗门后，首先是成为外门记名弟子，这时他还不能真正算该宗门的人，无法进入藏书阁等机密建筑。
待玩家做完宗门管事颁布的一大串任务后，会有一个宗门考核，通过宗门考核后，玩家成为了内门普通弟子，可以完成宗门任务以获得贡献值。
积累到一定贡献值便可参加内门弟子的年末大比，在大比中表现优秀，即击败几位系统角色的玩家就可成为入室精英弟子，选择或被选择宗门内的某位长老为师。
长老也会给玩家发布任务，完成足够多的长老给的任务后，玩家便可成为该长老的嫡脉真传弟子，学习到该长老的独门秘技。
姜真就是丁浩的嫡脉真传弟子，每次交付领取任务时，她总会和那名带领练习的精英弟子打照面，那是个女性弟子，眉间有个三叶花钿。
记忆中的系统角色和眼前的女子模样渐渐对上。
是她！
她是姜真的直系师姐！
所以她有丁浩师父的本命剑魂，而这柄大多是修士临终前才凝结的剑魂出现，也就意味着丁浩师父，不，是归宗派有巨变！
姜真拿出传送符，正想去归宗派一探究竟，新的任务就出现在屏幕上。
【是否接受任务“保护白塔”？注意，该系列任务为多人任务，请寻找队友后一起完成。】
【是否发布团队招募？】
姜真发布了团队招募，倒也没想真的完成这个任务，只是想看这个给游戏还有没有除她之外的人在线。
世界聊天频道显示“系统维护中，该功能暂不开放”，所以姜真发不了言，她的好友列表更是没人在线，现在空荡荡的团队招募界面也只有她的一个招募。
整个《混元九界》好像就只有姜真一个人了，她去哪里在这大过年的找其他人陪自己做一个要关服的游戏的任务？
烟花绽放的声音陆陆续续从窗外传来，姜真循声看去，远处绽放的绚烂花朵五光十色。
是商业广场的烟花秀预热吗？
姜真住着的小区其实离商业广场不远，大概隔了一站地铁而已，烟花秀预热开始了，这也意味着距离关服不到半小时了。
三清神界、白塔村、归宗派……
游戏里变动的地方太多了，姜真想去的地方也太多了。
鼠标自然地移动到了【拒绝】的选项上。
然后她看到了归宗派精英弟子。
以一己之力消灭陵蛇之王，拯救了一个村子上百户人，归宗派弟子咬着燃魂丹续命，等来了玩家。匆匆说了两句话后，便魂飞魄散，留下了之后任务里可能要用到的道具。
甚至归宗派精英弟子还是“归宗派精英弟子”，最常见的，连姓名都没有的系统角色。
她似纸般轻飘飘地躺在地上，神色平静，甚至嘴角微微扬起。
为什么她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混沌九界》的系统角色都是依托“白泽”这一人工智能系统程序生成出来的，像归宗派精英弟子这种常见的系统角色，更是随机程序的产物。
虽然他们在长相和穿着上，还可算作千人千面，各项数值，如血量、攻击力等却是按照一样的，行事也遵循最简单的设定和逻辑。
所以即便数据构成的系统角色无法真正地“魂飞魄散”，也应该会根据“魂飞魄散”这一结果，显露出痛苦的表情。
但她为什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布满缺口的长剑躺在她手边，只剩下一两丝黑中泛黄的剑穗缠绕着剑身，和剑身上的铭文融在一起。
剑铭是用年代久远的文字写成的，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这些只是花纹。
可姜真知道这剑铭是什么意思，她的佩剑“明心”上刻有同样的铭文——持剑卫苍生。
这是丁浩门下弟子的剑铭，也是门训，剑身两面，一面是“持剑卫苍生”，一面是“后继有来人”。
命运对归宗派精英弟子是多么的残忍，或者说她这个系统角色在策划眼中，不过是个拿来填补一下任务和任务之间空白的工具人。
但归宗派精英弟子没有这么认为。
在最简单的设定和逻辑之上，她遵循的是门训，是作为丁浩门下弟子必须坚守的信念和践行的承诺。
归宗派精英弟子在最后的关头将她未竟的任务交给了姜真，相信她的师妹可以保护好白塔，继续持剑卫苍生的使命。
纵使剑残人灭，后继者亦不绝。
“姜真，不下班嘛？又在研究情感模块？这些随机产生的系统角色固定一两种情感就好了，反正要么没台词，要么台词少得可怜，没玩家注意他们的变化，不要费这么大力气了，不如多增加游戏运行效率。”
“不是我想做，好像是他们自己有了情感变化。我在做任务的时候发现一位系统角色为了保护妻儿而牺牲了，在葬礼上，他儿子确实很难过，但他的妻子是个好强的人，所以设定她没有流泪。任务结束后，玩家只会看到妻子面无表情看儿子练武的场面。直到某天我无意中在他们家附近使用了道具竹笛，吹奏了一曲。”
“然后？”
“然后，我听见了女子的哭声，是那位妻子在痛哭。我原以为是剧情策划埋的伏笔，因为那名系统角色模型腰上别着一支竹笛，妻子再次听到笛曲，想起了她的夫婿，压抑许久的悲伤此刻全都爆发了。可问了剧情组后才发现，他们没有做这样的后续剧情。”
“你该不会想说，这是系统角色自己发展的剧情吧？不可能吧，不对，系统角色不就是白泽，也许是白泽计算创建的剧情呢，毕竟它的学习能力那么强，说不定只是在这里运用了它的学习成果。”
“也许吧，我现在对白泽是越来越不了解了，你先走吧，我再看一个钟头。”
“好的，那我走啦，明天见。”
“明天见……”
姜真又想起某一个在云外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加班的夜晚，她和同事关于情感模块的讨论。之后她并没有放弃情感模块的研究，甚至在离职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了后辈要多关注这方面，尽力让这些系统角色也得到白泽的“神之力”，能够做出更复杂，更贴近人一面类的思考行为。
“人工智能不会产生情感，系统角色的行为举止也都是白泽演算出来的结果。但这些系统角色表现出来的接近真实人类的反应，会成为镜子，照出玩家的心，那将是一颗怎样的心呢？又会在这个游戏中，随着和这些系统角色的相处，而变成怎样的一颗心呢？”
一颗怎样的心呢？
姜真看着屏幕中伤痕累累的归宗派精英弟子，叹了口气。
【您已接受任务“保护白塔”，请在两分钟内赶到西山白塔，否则任务失败。】
系统开始两分钟的倒计时。
连安葬归宗派精英弟子的任务都没有发布吗？
姜真抽出明心剑，开始施展一套她已许久不用的剑法。
“春花尽深红，夏雨湿新绿。秋月扑流萤，冬雪拥重衾。”
这是一套剑修成为普通弟子后必学的四季剑法。
岁岁年年，这名额头点有三叶花钿的归宗派精英弟子带着一波又一波的普通弟子练习这套剑法，直到他们获得了更好的秘籍，将这套剑法替换下去。
而那时他们也不需要跟在她身后练习了。
春花开，夏雨落，秋月明，最后大雪纷纷扬扬下来，轻柔地盖住了这位归宗派精英弟子。
“师姐，我走了。”
残剑伫立在茫茫白雪中，目送姜真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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