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临近午时,天气愈发热了,徐叡索性将车帘挂起,还能有风进来。
外头清明正在禀报:“自称是给事中裴家的家眷。”
“哪个裴家?”
清明:“就是那个……那个私吞媳妇嫁妆的那个裴家啊。”犯事的是裴靖川,但一家子人都脱不了干系。这一家的男人该入狱候审的入狱候审了,该被申饬的被申饬了,有官职的也被撸了个干净,这马车里头剩下的都是女眷了。
只是没想到,她们还敢自称是给事中的家眷,裴靖川的亲爹是做到了这个位置,但是现在不是已经被撸了么?
徐叡似乎心情不错,就听到闻予锦气势汹汹的道:“这种人家,怎么还有脸出来。”
徐叡眉头一挑:“不光有脸出来,还敢自报家门呢。”看来处理的还不够。
这下,换做外头的清明不解了。
世子和世子夫人,不愧是夫妻,连对一家子过街老鼠都同仇敌忾。
是同仇敌忾吧?怎么觉得世子夫人对裴家,有些敌意呢?
闻予锦:“怎么说?是她家的马车撞了我们的,还是我们撞了她们的?世子身上都被撞出个大包,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当小人真开心,她就是不想息事宁人。
大包?
徐叡摸了摸被撞的胸口,是挺疼的。
始作俑者还在这儿给他叫屈呢?
清明:“这狭路相逢,她们的马车速度更快些,王十五怕撞着人,已经勒马靠边停了,但是对方好像没瞧见咱们,许是行车扬尘大也是有的。”
他看出来世子和夫人的意思了,所以这回的是话里有话,声音又大,就不信对方听不到。
世子这次回城可没瞒着人,马车上带着大大的“徐”字呢,这车舆的形制都不是布衣能用的,对方若是个晓事的,早该下来赔不是了。同朝为官,高品阶的可以礼让,身为低品阶的也可以被礼让,但你要是不领情,那真就是无礼了。
但对方真就不下来,甚至还预备错过身,继续往前走。
不过,路就这么窄,只能容纳一乘马车通过,裴家的马车要想安然过去,徐家的马车就得避让到路边的野草斜坡上去。
徐家自然不干。
没办法,那头裴夫人只得下车:“不知是都指挥使大人的车驾,适才多有惊扰,还请大人恕罪。”国公是爵位,世子也是虚衔儿,只有殿前司都指挥使是实实在在的。
李氏知道徐叡统管着殿前安危和半个禁军,是从二品的天子近臣,平日里嚣张暴虐杀人如麻,但官家最多申饬两句便轻轻放下,这样的人,别说是现在,便是从前他们家也得罪不起。
陪过不是以后,她便静静的等着。
早听说这位大人性格喜怒无常,这只是等而已。
日头轮转到天空正中,照在人身上,连个影子都看不到,李氏站在滚烫的地上,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脸颊也被晒得通红。裴家的马车里探出个头来:“娘,他有意刁难,咱们便是再低服做小也是没用。”
李氏回头,见儿子已经下了马车:“谁叫你出来的?快回去!”
江氏那小娼妇死了还不依不饶,害得她丈夫和儿子的官都被撸了,其他两房也受到了影响,此生怕是升迁无望,她卖宅子不惜血本才将儿子从狱里捞出来,正预备今天出城。
担心东西门出城再遇到熟人,他们特意选了南门,不成想遇到了拦路的阎王。
裴靖川一出来,闻予锦浑身的杀气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要不是徐叡冷冷的扫了她两眼,她是真的想下去捅了裴靖川,就像那天,他把自己推进金明池一般。
徐叡冷眼旁观:“你很在乎他?”
闻予锦一怔,恨,确实是在乎的一种。
徐叡的眸子幽深如海,带着凛冽的寒意,她不敢回避也不敢欺瞒:“我听婆子说起过这个人,他做的那些事让人厌恶,败类,人渣。”裴靖川的事情不是秘密,谁听了不厌恶?
徐叡转过头去看裴靖川。
短短一个多月,昔日闻名京中的端方君子瘦得脱形了一般,原本宽阔的肩膀也变得瘦弱不堪,哪里还有一点曾经的样子,他站到李氏身前:“娘,你先回去。”
李氏拗不过他,回头进了马车,裴靖川对着徐家的马车揖了揖:“请徐大人行个方便。”
又等了好半晌,徐家的马车里头才露出一截健硕有力的胳膊,徐叡靠近车窗,露出半张脸来。
“你是哪个?敢要我给你行方便。”
这话很是有几分张狂,但徐叡的声音偏冷,语调轻蔑,仿佛是在说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裴靖川只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感和羞辱。
这位世子果然不讲道理!
刚才就应该撞死他们!
车厢里的闻予锦眼睛一瞬不错的盯着裴靖川。
毕竟缡三载,她曾经又是那样的喜欢他,关注他,即便二人没有发生肌肤之亲,她也能通过一些细微的动作判断出裴靖川的心思。
她觉得……裴靖川,要跳了。
他这个人啊,最好面子,最受不了别人的轻蔑。
可是,又凭什么呢?
难道这些日子以来,他还当自己是人人赞誉的东京裴郎?
果然,外头的裴靖川受不了了。
他梗着脖子和徐叡对视,然而徐叡只留给他半个下巴,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简直岂有此理!
反正已经这样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家里头除了亲娘还在为他奔走,待他依旧如故之外,便是亲爹都对他动辄打骂了,其他的亲戚就更不用提了,连青梅竹马感情甚笃非卿不嫁的表妹都抛下了他……
这些日子,无论是在狱中还是家里,他都受够了别人的冷眼,他不想受了!
娘以为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他就能重新开始生活了,但那是他想要的生活么?
现在这种形如过街老鼠的样子,他恨不得立时死了。
要不是担心他娘受不住,他早就自尽了。
现在正好,这个徐世子不是嚣张跋扈么?那自己便再送他一份儿大礼吧!纵马行凶,撞死一车妇孺,官家还能包庇继续你不成?
他堵上了亲娘和车上亲妹妹的性命,打算一起结伴去地下,却低估了徐家护卫的能力。
早在他要发作之前,护卫们就做好了防御的准备,裴靖川纵马上前,徐家的护卫直接斩断了马前蹄。
“噗呲”一声,血溅了出来,在半空中扬起一道不算短的痕迹。
裴家的马车向着侧前方倒去,一车人全部摔倒在地。
马儿发出一声吃痛的嘶鸣,扬尘满天。
徐叡抬手掩住口鼻,一脸厌恶:“脏了,收拾一下再往前。”
仿佛这些人在他眼里真的如同蝼蚁一般,还要反过来嫌弃蝼蚁脏。
裴靖川摔得最狠,气得眼睛都红了,他声嘶力竭:“你简直目无法纪、草菅人命!我跟你拼了!”
他早就抱了必死之心,之前远远的便看到一袭马车队伍,便直接纵马撞了过来,撞死一个是一个,能拉一个垫背的也好。
只是没想到,这队马车是梁国公府上的,车上打头坐着的还是那位阴狠的徐世子。
他不甘心!
但刚才驾着马车都没能成事,现在自己一瘸一拐又怎么能成事呢?
他很快被徐家的护卫架了起来。
徐叡平静道:“带他去京兆尹,看看究竟是谁目无法纪,放他出来的。”
裴靖川还在咆哮:“狗贼!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我跟你拼了!”
“我是杀人不眨眼,但你却不配我动手。”见裴靖川怒目圆睁的瞪着他,他云愈发的云淡风轻:“我嫌脏手。”
更因为,你的报应还远远不够。
沾染的血迹清理的差不多了,马车前壁的帘子拆下来要换新的。
就是这个空隙,闻予锦毫无遮挡的、冷冷的看着裴靖川。
本来还在暴跳咆哮的裴靖川忽然愣住了。
一股冰寒之气从脚底爬上来,慢慢的游走到他的心脏。
这位妙龄女郎是谁?
他确定没有见过她,但为何又让他觉得熟悉……她看自己的眼神,竟让他无法站立……明明无冤无仇,自己为何会心虚,会害怕?
惶恐不安之间,他竟然想起了被他推下水的前妻。
他的呼吸不由一窒,思绪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场哗变。
难道今天的一切,都是冥冥中的报应么?
帘子很快换好了,厚重的布幔换成了轻薄的笭帘。
有了车莲的遮挡,马车上的人很快看不见,但裴靖川还是觉得冷,无端的无法克制的浑身打颤。
恍惚间,像是江氏从池水中爬了出来,要找他索命。
出事之后,表妹弃他而去,他其实是后悔的,后悔亲手杀了江氏,如果江氏还在,无论遇到什么,她一定不会不管他,如果江氏还在,她家里也不会突然冒出来一群人要抢到手的嫁妆。
他闭上眼睛,想起自己为了和表妹再续前缘,一直冷落江氏,想起过去种种……
终究是,回不去了。
裴家马车上所有的人都被押解起来,裴靖川呆呆的,任由护卫们施为,连李氏和亲妹妹喊他,都听不见。
马车再度行驶起来,后头的何氏本来想凑个热闹又缩回去了,杨氏和窦氏更是不敢,这才是老三本来的样子,这个时候,千万别上去惹他。
闻予锦还沉浸在之前的情绪当中。
好不容易才把他送进去,他竟然又跑了出来,想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凭什么?人渣也配?
“在气什么?”徐叡问。
闻予锦:“气那人亲口雌黄,明明是他故意驾车撞上来,还反过来推倒我们身上,什么瓷都敢碰。”
徐叡慢悠悠的道:“我还以为你看上他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瞎!”说完,差一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曾经的自己,可不是瞎么?
这么一闹,她紧绷的情绪略微缓和。
徐叡丢给她一本前朝药王所著的《千金方》[1]来。
“这……”我为什么要看这个?我都背下来了好么?虽然不敢下药开方,但是药方还是看得懂一点的,爹说了,这叫基础素养,什么都会都懂一点儿,别人就不敢蒙骗你。
徐叡:“我的意思是,只要你不看那些奇怪的话本子,看什么都行。”
明明是沉静端庄的淑女典范,怎么会看这种无脑的话本子?
闻予锦觉得他误会了。
可是,她也没必要解释,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女孩,会被话本子上的故事吸引进去,想这想那的,她只是被里面的奇怪逻辑逼得想吐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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