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浅檀色的帷幔被慢慢挑起来,里面的人面色苍白、娇弱无骨,一双桃花眼含烟带雾,波光潋滟中又带着些许纯真懵懂之色,像是菡萏沾露、将开未开的花蕾,姝色已然开始撩人。
曹氏心中一惊,侄女这一病,怎么好似浑身气韵都变了个人一般,难怪不肯认命,有这等长相,去当个寡妇确实有些可惜。
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瞧着侄女油盐不进的样子,曹氏捏着帕子高叫起来:“我的儿,可算是醒了。”
说完,又拿帕子擦了擦没有眼泪的脸颊,眼眶这才泛起泪光,一下子就就情真意切起来:“你这一病差点让我也跟着去了,这鲜嫩的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怎么就……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可让我如何与你祖母交代啊!”
江淮棽看了一眼她的帕子,还闻了闻,一双眼睛愈发的晶亮。
嗯,一股辛辣味道,生姜加茱萸?
还是老方子啊?
曹氏讪讪的收了帕子:“醒了就好,厨房温着粥,可要用上一碗?”
哄孩子的语气都拿出来了,这小丫头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不会是阎王爷那里走了一遭,人都变傻了吧?
现在脑子里是有些乱,一时还真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于是,江淮棽伸手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痛……”
那细嫩的指尖带着一点微微的嫣红,像是春光里舒展花瓣的白玉兰。
曹氏立即站了起来:“瞧我,真是老糊涂了,怪大伯母!棽棽才刚醒,自然不能劳神了,那你快歇着,大伯母明日再来看你!”
她步子迈得不大,但是速度极快,几乎是逃跑一般的离开了丹露馆。
江淮棽原地躺平,脑中循环闪过属于闻予锦的记忆。还好爹爹给她普及过类似的故事,倒也不算十分盲穿了,而且,两人的乳名都叫棽棽,这难道也是某种缘分?
就是这张脸还不太适应。
不过,能再活一次,还比之前年轻了四岁,怎么说都得知足。爹说了,“无论身在何处,都要活得很好”,她得打起精神。
……
第二日,细雨方停,就有外门的婆子来报,说是她的好友联袂来探望,人已经到了二门外。
蝉衣有些欢喜:“姑娘,咱们可要妆点起来?”
那些鲜亮的钗环已经许久不曾用了,姑娘又是个不落人前的,必然要打扮一番。
闻予锦没应,反而对着那报信的婆子道:“这位妈妈面生的很啊。”
府上都知道这位大姑娘行事骄纵、不谙世事,这两天又是医又是药的,那几个老东西都躲远了不敢来触霉头,便只剩下她了:“奴不敢,姑娘称奴连婆就好。”
闻予锦吩咐菘蓝:“抓把钱来。”
菘蓝看了自家姑娘一眼,不舍的拿出几个大钱,连婆子笑得合不拢嘴:“谢姑娘赏!”
谁说大姑娘不通人情世故的?
“这雨下得怪闷人的,我也不出去。”闻予锦慢悠悠的端起几上的林檎熟水,不经意的道:“没事儿进来坐坐,讲讲外头的新鲜事儿。”
“成咧!”这个她擅长,连婆子赶忙道:“奴这就打听打听外头的事儿,候着姑娘差遣。”
这一耽搁,盛云织和沈清如就到了。
沈清如率先跨过门槛:“棽棽可好些了?瞧着清减了许多啊。”
当朝文风兴盛,她的父亲是国子司业,她虽然容貌不算出众,但自小浸润了一股子书卷气,上月才刚及笄,求亲者已经踏破了门槛。
盛云织则是京城有名的盛锦绸缎庄的嫡出姑娘,比闻予锦和沈清如年长一岁。
她一身着锦戴金,人刚进来,那金子晃得屋子里都亮堂了三分。
等再近前些,她亲热的拉着闻予锦的手:“着实是清减了,你这……”她的视线下移,然后就说不出来话了。
闻予锦穿着家常衣裳,不似见客般华丽,但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她醒来之后没再束胸。
闻予锦:“没把姐姐们当外人,也属实累了,懒得装了。”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束都疼,何况每天缠裹得紧紧的呢?这罪,她是不受的。
时人好细腰,偏爱纤细袅柔的体态,闻予锦腰不粗人也不胖,就是胸略微丰盈了些,往日里为了追赶潮流,就是不见客也必要束胸。
沈清如诧异了一下便点点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棽棽能自己想开是最好不过。”
盛云织却道:“可是,那钟家郎君……”
“姐姐慎言。”闻予锦打断了她的话。
“妹妹不会是答应了吧?”盛云织面露狐疑,脑子一转,却忽然说起另外一桩事来:“昨日里,康平坊大拥堵,你们猜是怎么着?”
沈清如很配合:“怎么着?有人当街闹事?”
盛云织点头:“正是呢,是梁国公府的马车,闹得还挺凶。”
康平坊内商铺林立,往常皆是车水马龙,往来行走的除了寻常百姓还有不少达官显贵,且康平坊连着长平巷,那是戚相公还有一众大臣们每天上朝都经过的地方,但凡不是缺心眼儿的就不敢乱来,什么闹市纵马、肆意狂奔是不存在的。
除非上元、中秋,或者大朝贺、祭庙这等大事,康平坊堵也是不敢堵的。
真出了问题,京兆尹和巡抚营都要被问责。
沈清如小声的“啊”了一声:“那弹劾的折子不得飞上天了?”
盛云织点头:“这倒是不知,不过好像没听说国公府被苛责……”
闻予锦若有所思。
盛云织又道:“论泼辣彪悍,梁国公夫人要说第二,估计没人敢当第一。你们是没瞧见,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挺胸叉腰的,还扯着旁人的袖子,把观文殿大学士的夫人骂得跑都跑不了。”
被人当街扯着骂,偏偏周围都是看热闹的,想跑都跑不了,嘶,估计大学士夫人要留下心理阴影,想想都是头皮发麻啊。
闻予锦眼波一横,语调慢慢悠悠:“可是事出有因?”
无缘无故拉着旁人骂的不是泼辣,是疯子。
盛云织摇头:“就算有原因,但凡要点脸面的人家,也不会当街拦人当街骂啊,简直是个悍妇夜叉,我老远的瞧着,都害怕的紧。难怪都说梁国公夫人是乡野村妇难登大雅……”说完又觉得不对,她目光撇去查看闻予锦的神色,呐呐道:“我不是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棽棽你别生气……”
这可是你未来的婆母大人,你就不害怕?
闻予锦沉默了,都已经筹谋要当个快乐寡妇了,这突然出来个凶悍的婆母……还有这个盛云织,安的是什么心思。
沈清如见她脸色不好,忙道:“不提这些了,棽棽,我在尚文书局淘来几本孤本,还有香谱,你要不要瞧瞧?”
闻予锦露出笑容:“好啊。”
盛云织没说话,她知道闻予锦其实不耐烦这些孤本书卷,往常不过是投钟家那位郎君所好,装装样子罢了。
两人陪着闻予锦说话,约莫半个多时辰就提出了告辞,闻予锦送她们到丹露馆的门口,倒不是舍不得二人,而是床上躺久了,该走动走动罢了。
门口枫树的嫩叶已经完全抽了出来,枫树旁边傍依着一株海棠,那枝丫上嫩绿的叶片圆圆展开,点点微红藏在叶片之间,若隐若现的,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是一片纷馥花海。
日光很暖。
她眷恋的晒着太阳,好似此刻才真正的还阳了一般。
心绪起起伏伏,身体终于落在实处。她死在永昌六年、恒隆元年的夏天,再醒来已经是恒隆三年的春日。
好在,她还在京城,还有一些熟悉的事物。
“姑娘,起风了,这日头瞧着暖和,风一吹也寒凉的很,姑娘病体初愈,还是室内颐养为好。”这话要换做平日,菘蓝是不敢说的,但她总觉得姑娘死里逃生之后,整个人变了许多。
就比方说,之前处处攀比要强,每每盛家姑娘提个引子,她就能被鼓动的做了马前卒,今日么,盛家姑娘走的时候,还有些失望呢。
果真是吃一堑长一智,要不是受人鼓动,以姑娘的胆子怎么敢投湖自尽?
闻予锦点点头,携了她的手回房。
一个下午的时间把账盘了一回,才发现,她似乎有些穷。
夜里,东厢房伺候的小丫头半夏来传话,说是嬷嬷的意思,若是姑娘身体无碍,该准备学起规矩了。
闻予锦漱完口,又把擦过脸的帕子丢进了铜盆:“不急,谁说我一定会嫁过去。”
八岁大的半夏傻眼了,不嫁的话,这规矩也不用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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