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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秦亦取完书,骑马回公主府的途中,在西街遇上了迎面驶来的姬照的马车。
宽阔长街人声鼎沸,车马喧嚣,枣红色骏马与华丽马车擦身而过之际,姬照出声叫车夫停了下来。
一柄玉骨折扇从车内伸出,挑开窗帘,傍晚昏黄日光照入车窗,马车中光线暗淡,仿若一方密不透风的囚笼。
姬照的脸半隐在黑暗之中,他唇边噙着抹笑意,侧目看向马上的秦亦,“秦大人脚程倒快,不到一个时辰便急急往回赶,怎么?是怕我欺负扶光吗?”
秦亦勒马停下,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姬照,四目相对,姬照虽笑着,可两人眼中都没什么情绪。
此地正处勾栏赌坊的门口,异常嘈杂热闹,然而就在这逍遥快活的地界,两人间却生出股刀光剑影般的凛冽冷意。
忽然,赌坊门口响起高低不停的争吵谩骂声,聚集在赌坊门口的人群往两侧散开,一位落魄潦倒的青年被两名壮硕的打手架着手臂丢了出来。
那打手显然处理惯了此事,把人扔到大街上,横眉怒目道,“没钱还想上赌桌?届时砍下你这厮的手足来抵!”
那年轻人被揍得鼻青脸肿,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他苦着脸,身上穿着算得上体面,想来进赌坊前也是位翩翩公子,可到头来却输个精光,像块破布被人连打带骂地扔了出来。
姬照看着眼前在西街常发生的荒唐场景,“啧啧”叹了两声,别有深意道,“太年轻总是不好,抓着点东西便觉得那东西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挥霍放纵,不知钱财与情爱此类东西从来是最难琢磨,不懂来日方长的道理。”
他笑笑,拖着腔调道,“你说对吗?秦大人。”
秦亦收回视线,冷眼看着他,“世子与其盯着别人的东西,不如收心敛性,多看看自己。令父当年便是心比天高,觊觎不该妄想之位,最终被屠了满府。”
秦亦鲜少与人争口舌之快,然而此刻,他却冷笑着勾起一侧嘴角,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世子需知来日方长,也该有来日。”
秦亦脾气差得不是一点半点,骂人丝毫不懂委婉,陈年秘辛就这么直白地摊在姬照面前,用词可谓狠毒。
姬照闻言隐了笑意,薄如剑光的霞色照在他漆黑的眼眸中,他缓缓道,“叶大人的功勋伟绩,世人忘得了,我自清楚记得。”
他放下窗帘,对车夫道,“走吧。”
马蹄声响起,很快远去在身后。
晦暗马车中,姬照闭着眼,脊背僵直地坐着,仿佛在以此压制内心滔天的恨意。
他一闭上眼,眼前又浮现出幼年月夜下那满府的猩红,亲族的惨叫与哭饶再一次涌入他的耳中,亲人的死相隔着十六年的沉重岁月飘过他面前,他们睁着一双双猩红欲裂的双眼,死不瞑目地看着他。
他缓缓睁开眼,十六年了……
公主府,一个月色暗淡的深夜。
一名侍女趁着夜色,摸黑来到府内一处隐蔽的庭院墙角,四下打量一番后,小心翼翼地扣开墙底一块长满青苔的石砖。
砖下是一处挖通的破洞,与府外相连。
侍女动作迅速地往洞中塞入一封密信,紧张地盖上石砖,又熟练地拨了拨墙下的青草,待看不出人为的痕迹后,慌张地提起裙子站起身,准备离开。
但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霎,却发现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黑靴。
一柄漆黑熟悉的剑鞘猛地抵上她的喉咙,绯秋浑身一僵,面色苍白地抬起头,缓缓对上了秦亦冰冷的视线。
绯秋不敢想秦亦是何时出现在这里,她唇瓣发颤,“秦大人……”
然而秦亦却没应她,他冷声道,“把你放在墙下的东西拿出来。”
绯秋看了看眼前的剑鞘,正准备说些什么,然而秦亦却并不给她机会。
他将剑鞘往前一送,冰凉的触感抵上绯秋的脖颈,她浑身一抖,听见秦亦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绯秋四肢发软,脸上冷汗直冒,她转过身,配合地打开青砖拿出信件,然而就在她将信递到秦亦手中的那一刻,突然使出浑身力气撞开横在身前的剑鞘,拔腿就跑。
秦亦念及她是姬宁的身边人,本来没想伤她,可见此见她愚蠢地逃跑,也没了耐心。
绯秋的速度哪里比得上秦亦,他提剑往前一撞,剑鞘猛地顶上绯秋腰椎,只听骨头“咔擦”一声,绯秋腰身一软,口中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蓦然往前砸倒下去。
姬宁被李嬷嬷叫起来的时候,才睡下一小会儿。
她迷糊问道,“嬷嬷?怎么了?”
李嬷嬷叹着气摇头道,“出事了公主,秦侍卫将绯秋打伤了。”
姬宁闻言愣了一瞬,反应并不如李嬷嬷所想的那般吃惊或者担忧,反倒沉默了片刻,而后异常沉静道,“我知道了。”
仿佛对此事有所预料。
院中灯火通透,聚集了二十多名奴仆,绯秋狼狈地趴在地上,浑身冒着冷汗,哭着喊痛,爬都爬不起来,而秦亦握着长剑,无动于衷地站在她面前。
仿佛一尊杀神。
其他下人都远远站着,皆因畏惧秦亦而不敢上前。在这府内,能制住他的除了公主,别无他人。
姬宁急匆匆出来,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衣,她看见地上的绯秋后愣了一瞬,忙上前来,语气着急道,“绯秋!”
她蹲下来,提声道,“愣着做什么,去唤太医!”
姬宁与绯秋主仆情深在府内是众人皆知的事,众人见姬宁忧心至此,并不觉得奇怪,但心中却忍不住想将绯秋伤成这样的秦亦会受到何种惩罚。
只有李嬷嬷觉得姬宁的反应和方才在房中有些不同,但她并没多想,只劝道,“公主别急,已经派人去请了,太医马上就到。”
绯秋痛得满眼是泪,“公主,奴婢好疼……”
姬宁听见这话自己也跟着红了眼眶,她焦急道,“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怎么伤成这样?”
下人大多是被绯秋的哭叫声惊醒,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秦亦知情。
他向来喜欢看姬宁落泪,然而此刻却并不觉得心中畅快,他将手里的信递给姬宁,“属下撞见她偷偷往外传信,出手拦下了她。”
秦亦所谓的出手绝非旁人理解的那般温和,他没什么表情地瞥了眼地上的绯秋,“她的椎骨应当已经断了。”
绯秋颤抖地抓住姬宁的裤腿,哀哭道,“公主,我没有……我没有往外传信……”
她瞧着像是要痛断了气,她伤在腰椎,众人合力将她抬到院中后,听她哭得声气微弱,不敢再挪动她,只好将她放下。
李嬷嬷看着绯秋长大,见此也不忍地撇开了头。
可如今真相不明,秦亦又有证物,若当真是绯秋犯错,她也不好说什么。
秦亦听见绯秋的话后皱了下眉,绯秋声音哽咽,仿佛受尽了委屈,“那只是……那只是……”
姬宁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信,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现这只是一封写满了小女儿心思的情信。
恰值这时,太医赶到,姬宁叫了几人听从太医的指示,用木板将绯秋抬进了屋中诊治。
院子里的其他人还守在一旁,姬宁将信递给秦亦看,像是不知该说什么,她难过道,“绯秋是我身边人,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情意不比你我低。秦亦,你为何不查明实情,便下了这般重的手。”
杀手的直觉远比普通人来得更强烈,绯秋当时的反应哪里像是在与人传情信。
秦亦皱眉看着姬宁,像是有些不明白姬宁为何不相信他,他声线沉下去,“她若只是与人有染,又何必在逃跑?她若不逃,属下何必伤她。”
这话一出,好些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显然对秦亦的这番不近人情的话并不认同。
姬宁摇摇头,似是有些恼恨秦亦的榆木脑袋,“女儿家要博得一个好名声何其艰难,若被人知晓,她以后要如何嫁人?”
姬宁像是有些累了,她避开秦亦的视线,“你、你回相府待几日吧,这些日,你、你不必来了。”
秦亦握紧了剑,全然没想到姬宁会这么说,他死死盯着她,声音沉得可怕,不可置信道,“公主是要赶属下走?”
姬宁没有回答他,她转过身,像是不想看见他此刻的神情,忍着泪快步往绯秋诊治的房间去了。
李嬷嬷看了眼秦亦阴下去的脸色,哀叹一声,清散了众人,与姬宁一起离开了。
夜色下,很快便只剩下秦亦一人还站在院子里。如果秦亦心思足够细致,或许能察觉到姬宁今夜的情绪并不寻常。
但他此刻却只觉得胸口胀闷,满脑子都是姬宁最后那句“你不必来了”,仿佛一把长刀劈在他胸口,劈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高大的身影沐浴在暗淡冰凉的月色下,他看着姬宁远去的背影,五指紧握着剑,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鬼使神差的,他忽然想起那日西街上,姬照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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