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皇陵
“云小姐要去哪?”
云清的步伐被这一句忽如其来的问话止住了,她明明才走出教坊司没多久,怎么就能被那个人看到?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进府邸礼乐的机会,她跟着队伍,寻了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去刑府。这么长时间以来,邢家从未派人前来询问过她,她也没有合适的时机传递反馈讯息。但是再不去找刑氏父子,一切就会太晚。
红色小鞋尖刚刚踮起,却又不得不放下,踟蹰不前只等着身后的马车上到她身侧落定。
马车的侧帘面对她的侧身,掀开了一个角,从别的角度看,几乎看不到车中人的面孔。
云清呼出一口气,按耐住心中的烦闷和紧张,等着那个人先开口表露意图。
“你是要上哪儿?”车里的人发问,话语中透着诘问之意。
云清侧过脸冲着车里的人,显出不满:“和大人有什么关系吗?”
羊脂玉的扳指戴在拇指末端,被掀开垂掉的布帘边角遮住了小半,车中人的面容隐没在暗暗的车身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在停顿了一会后才又飘荡出来。
“教坊司那群管事的能让你一个人在街上游荡?”
云清还是泄了气。好吧,这回是真的不得不受他辖制了。
“上来。”
“什么?”
“上来,上我的车里。”
云清仍旧呆站着,脚没挪窝。
“放心,这里面够大,必然不会挤着你。我也不会送你去教坊司受罚,只是碰巧遇着,带你走走。”
车夫准备把前面的帘幔掀起来,还没出手,云清抢先登上,身子抢先灵巧地钻了进去。和林崇岩独处了这么多次,她早就知道他暂时不会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而她,也形成了一套对他的相处应对之道。
此刻她从容进了车厢,又从容坐了下来,车厢外层装饰华丽内里宽敞,云清和林崇岩两人坐着,还能隔着一小段距离不紧挨着。
云清默然盯着裙摆,月白色的裙摆下红色的鞋露出两个尖尖,脚尖对在一块,又分开,好一会儿才等来旁边那个高大身影的问话。
“为什么这几天我派人来请你,你都不愿意出来了?”
林崇岩的双手一左一右放在弯曲的两侧膝盖上,低头侧眼饶有兴趣地看着云清的鞋子一开一合。
云清仍未抬眼:“杜盛才杜大人前日被官府的人带走后,教坊司上下一片恐慌,也盯得比往日更紧,这种时候奴婢也不好轻易就随了大人派来的人出官坊,引起别人怀疑。”
“那你为什么今天又出来?不怕别人怀疑?”林崇岩知道她是在找理由,故意发问。
目光所及,裙摆下露出的鞋尖绯红轻晃,忽地藏进了裙底,逃离了林崇岩的视线。
云清的脸这时终于偏过来,冲着还低头盯着裙摆的林崇岩说道:“大人这是要带我去哪?”
“你还没回我的话。”
“这和你没关系。”
林崇岩又想到了上次见面结束时,云清说的他有病的言论。
那时候他默然不语,而今则化为一声轻笑,笑声细不可闻。
“哦。”他点头,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那我也没必要回你的话。”
他瞥了云清一眼,将她的不满尽收眼底:“既来之则安之,你已经上了我的马车,反正也不能中途下来,不如安心坐着,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古琴歪倒在云清怀中,斜斜地靠在她的肩头,压着她的侧边云鬓。
林崇岩伸手靠近琴面,手指蜷起只伸直了食指,指尖在琴弦上挑了一挑,单调琴音钻进半边脸倚在琴身上的云清耳中,她侧开头乜向林崇岩。
“你带了琴,很好。”他说道。
想来那个人应该会很欢喜。
林崇岩的手指还想挑拨琴弦,云清一侧身,让他的指尖触空。他倒不生气,只是收了手重新危坐。
马车徐徐驾驶着,想来是路途遥远行驶了很久,一路上云清没再和林崇岩对话,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行的马车停下来,车厢里不再摇晃,云清准备起身,手腕被握了一握。
“喝点水再下车。”
林崇岩把水囊凑近她唇边,看着她饮下去。
这次是林崇岩越过云清先下了车,等云清钻出来的时候,他的手臂已经横置过来放在车下她的面前。
像那晚河岸边一样,他说:“扶着下来。”
这次云清出来后感受的不再是凛冽寒风,而是夹杂着细密春雨的拂面清风。
她想抬头看看天空,看到的却是一把油纸伞。
林崇岩打着伞,握着她的手腕带她朝前走。
伞面抬高,这时云清才看清到达的地方环境。一片荒野,不远处大片人工斧凿的石板堆积隔断荒野,显出更深处陵地的面貌。
竟是皇陵。
她不懂为何林崇岩会带自己来这儿,但是她来不及去想,身体就被林崇岩带着朝陵地走去。
木石板材一块压着一块在两旁堆着立着,留了中间一条道路给人通行。守在外面的官兵都认识林崇岩,只看了一眼就迅速行礼让路。
两人越往里走,陵地中的景象才从石堆的后面显露出来,一队一队的苦工在初春细雨里光着膀子,凿石的、搬运的、堆砌的,都在监工们的鞭子下挥汗如雨地干着,气喘吁吁的声音交杂着绵绵风雨声,穿梭在皇陵的空地内。
这两年,皇陵的工程需求开始变得十分急迫,前些年还不怎么紧要的皇陵修建,突然变成了个顶天的要事,从各地征的徭役和土木工匠,较前几年翻了一倍。
林崇岩大步流星地走着,一点不给云清初来乍到四下观察的机会。他径直穿过道路,走到了皇陵对面尽头的一排屋舍。
屋舍搭建得比较简陋,最边上的一间更是低矮窄小,顶上的稻草被风吹散了许多,零零撒散垂下几缕垂在檐边。
屋舍的门半掩着,阴天里点着一盏油灯,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显出门里一个朝里侧睡着的人的身影。
“师父。”林崇岩突然停了脚步,立在门边低声唤道。
他这一停步,让后面一路小跑的云清差点撞到他身上。
“谁啊?”门里那个睡着的人动了动。
云清站在林崇岩身旁朝门缝瞟了一眼,看到那个人穿着寝衣,麻布衣上染了灰色黄色的污渍,让白色的面底看不出原来的光亮来。
“是我。”林崇岩的语气十分客气,极其温和有礼,还透着从未有过的尊敬。
云清忍不住侧脸看向他,但见他的表情严肃又凝重,唯独少了往日的阴鸷。
屋里那个人的身子从木板床上起来了,仍然背着门口,沧桑沙哑的声音传来。
“慕白啊。”
许久,门吱呀一声开了,骷髅一般骨瘦如柴的身子佝偻着立在门内,顶着一张苍老的面孔,垂散的灰白碎发将这张褶皱的脸不断切割。
老人的眼珠转了转,眸子转向林崇岩身边的云清,看了好一会儿,眼前眯起来眯成了一条缝。
“云小姐!”
云清的迷茫在一瞬间散去,记忆被拉回多年前,她跟随父亲见到老人的那天。
那时候,这个林崇岩唤为师父的人,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贾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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