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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秉笔的权力


  不同于碧春厢的暖玉温香,这间厢房格外素雅,除了几张低矮案几个高脚灯台,再没有多余的装饰。
  林崇岩端坐在正中的座位上,云清跪在下面,身后环绕着站立的陈公公和锦衣卫,像一扇屏风遮挡着屋里的两人。
  过了许久,林崇岩都没有开口,屋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水滴在地席上的声音。
  但那不是水,是鲜血,是从云清嘴里吐出的一口鲜血。她终于坚持不住体内的翻江倒海,把这口血吐了出来。
  林崇岩打皱了眉头:“云小姐伤的挺重,得找人去医治一下。陈铭,给她几两银子拿着看大夫。”
  陈铭是陈公公的本名,他连忙应了一声,拿出一锭银子蹲下来放在云清面前,低声道:“云小姐,这是督公恩赐你的,快点道谢吧。”
  “多谢大人。”云清虚弱地撑起身子,用手用力抓着自己的心窝处,想要尽量平复体内又一轮难以抑制的翻滚。
  虽然暂时过了一道坎,但不意味着自己就可以倒下。
  眼前这些人,不比碧春厢里的那群洋人好多少。
  头发披落下来,歪在肩颈边,黏上她脸颊上湿漉漉的汗水,将整张低垂的脸淹没在凌乱的发丝里。
  “把头抬起来。”
  林崇岩简洁地命令道。他的双手撑在茶案上,将胸膛挺在两臂之后,离着案桌的边沿两尺距离。整个人又是一副居高临下,威严凛然的姿态。
  云清捋了捋脸上的乱发,艰难地挺起胸膛抬头看他。
  这人和三年前的样子没什么分别,一张瘦窄的脸,衬得两只星目在剑锋一般的眉毛下十分耀眼,虽然长得没有多么俊美绝伦,却有种说不出的冷峻感,倒也无端引人住目。
  这人的眼神却与三年前有些不同,那时见到她时,还带着些许敬重,敬重她的侯府小姐身份。而现在,这种敬重变成了把玩,分明是饶有兴趣地想看看她怎么应对这种身份的落差。
  这是冒犯。
  云清还保持着侯府小姐的高傲,这样轻浮冒犯的眼光让她很不舒服。
  不过她不会像寻常深闺女子那般,羞怯地将头主动低下。
  别人要轻浮于她时,她就要用刚强的目光硬生生地看回去。
  “你没必要这么直冲冲地看我。”他缓缓说道:“我对你不曾有什么恶意。”
  “您确实没有恶意,您只是随手一挥,决定了我云家上下一百多口人的命运。”
  世人都知道如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空悬,是东厂提督林崇岩在暂时顶替掌印的工作,日常的宫廷文书奏折都是经由他的手批红。
  锦衣卫们互相对看了一眼。虽然道理如此,但云清这么直接挑明出来,多少是有些大逆不道。无论是不是被太监代笔,本质上都是圣上的旨意,即使....
  锦衣卫又望了一眼陈铭,想从他脸上看出点波动。但陈铭一直低沉着脸,似乎根本没听见云清的话。
  这么多年了,陪着林崇岩从刀尖上滚过来,他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闭上耳朵,非礼勿听。
  林崇岩云淡风轻的,顺手拿起茶案上的一杯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哦。你说这事。要不是你爹贪墨福建抗倭的军费,用于自家奢靡,又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云小姐,你说这话,可是有些不知轻重。”
  “贪墨?”云清的声音激动起来:“现在云家也抄了,请问大人抄出了多少财产?是一万两银子,十万两银子,还是一百万两银子?”
  没有。林崇岩心里很清楚,总共抄出来的现银细软,加上田宅土地的变现,区区一万两。这点钱,还不够充国库的一个零头。
  云清的拳头握在胸前,发出雷雨般的质问:“大人说我的父亲贪墨军费,可是我的父亲从福建调任回京已有三年!这三年来他什么要职都没担过,什么军饷都没碰过!请问他哪来的什么贪墨?他贪墨来的钱又到了哪里?”
  锦衣卫们有些惊了,再次相互对望一眼,都悄然旋开了入了鞘的绣春刀。这些话,她不应该再提,再提,就是真正的大逆不道了!
  不过林崇岩还是云淡风轻的,显然没被云清问住,也没对云清的话动怒。
  “这事就不应该问我了,你们家怎么弄的银子,又怎么花的银子,那是你们家自己的事,我这个外人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官官勾结,就算这三年你父亲没担任军职,也不代表他之前没贪过,更不代表他这三年就没和别人勾结过!”
  手中的茶盏蓦地放下,在朱红色的红木茶案上碰出一声清响,溅开一点水花。
  他的眼睛变得有些阴翳,声音更是威胁似的阴冷:“皇恩浩荡,圣上只是没决心查下去,才只抄了你们云家一家,要是真的再追究,说不定会有更多人头落地,妻离子散。”
  云清立刻打了个寒颤,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她不应该,也没资格去质疑,只要他想,他就能让更多无辜的人牵连进来。
  心沉下去,泪却涌上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云家三代武将,从来都是守疆卫国,东南抗倭,西北抗鞑靼,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为什么到了现在,就会被无端扣上一个罪名?
  而这个抄家的圣旨,还是曾经唤父亲为恩师的人亲手写的!
  她想不通,也没办法再想下去,只能咬着下唇,将薄薄的朱唇咬下印记。
  困惑、迷茫、怨恨,在心中一点点扩散,终成为露于唇齿间的一句强烈的控诉。
  “到底为什么?我家对你有恩,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我们?”
  林崇岩没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的泪水滴落向铺在地面的裙摆,与裙摆上的油污混成一小摊浊水。
  真是可惜,她有足够的勇气去质问自己,却没足够的阅历去厘清缘由,林崇岩想道。
  他望着她裙上的浊垢,就如同望到自己的内心。
  他站起身,随意地拍拍衣袖,准备要离开了。陈铭和锦衣卫们都熟练地准备开道。
  云清泪眼婆娑的眼前突然被一道黑幕遮住了,这黑幕上绣着银色的云纹,在烛光中隐隐闪烁。
  是林崇岩走到她身前,下摆覆盖了她的视野。
  她的肩头突然一沉,林崇岩已经伸手放在她肩上。
  “云小姐,我劝你把今天的话揉碎了烂在肚子里,不仅为你云家还活着的人,也为了那些云家曾经的往来世家。懂吗?”
  还活着的人?云清的脑中闪过一道闪电。
  没等云清去问,林崇岩已经弯腰贴近她的耳朵,送上了一个讯息:“你父亲云如归,在流放的路上病死了,节哀。”
  晴天霹雳一般,将她的心劈裂,将她的全部思绪掏空,只留下空荡荡的一片。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她再能感受到,也没有一处再能听她使唤。
  她就这么呆坐着,不知道林崇岩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厢房的门什么时候被寒风吹开的,也不知道她的头上脸上什么时候被染上了一层冰霜。
  她只知道在这长久的空白后,一阵恶心又突然涌上来。
  “哇”
  又一口鲜血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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