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这一住就是两年半。
除了在院里练功,陆沧云还会带殷长策去怀念附近山林中转转,有时会有害人的妖魔藏在其中,他便让殷长策去杀,或者找个山洞打坐上十天半月。隔壁那家人知道这里住了两个修士,两口出门做生意,有时会将女儿托付过来。陆沧云最爱逗她,把小孩逗哭了就喊殷长策来哄。
殷长策不胜其烦,看着自家师父把孩子丢给自己时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委屈上来也红眼圈。初见时只堪堪过他肩膀的少年如今已隐隐比他高了,模样长开,便是陆沧云见了百年的美人也会看得发愣。
“师父惯会给我找事情。”殷长策哄好小女孩,满目幽怨地看着陆沧云。“明明是师父惹哭的,却要我来哄。也不知道师父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若是喜欢,便不要招惹;不喜欢,干脆也别总是那么亲近。”
“欸不是。”陆沧云听着这话不对味儿,“哪来什么喜欢不喜欢,招惹不招惹,亲近不亲近?”
“‘为师这辈子,唯爱花爱酒爱美人。’这不是您自个儿说的?”
“你这话可是冤枉为师了啊。”陆沧云抬手敲他脑袋,“便是爱美人,这么小的孩子,你当我禽兽?”
“我不是这个意思……”殷长策低下头咬嘴唇,“可是……原以为师父只和我亲近,原来是见到喜爱的都可以么?”
“……不是。”陆沧云又敲一下,“臭小子,你这是吃醋了么?为师和她那和你自然是不一样的,你这酸溜溜的什么劲?”
殷长策不说话,陆沧云突然贱兮兮凑近道:“我当你这阵子怎么奇奇怪怪的,什么时候脑子里塞的这种想法?阿策……为师养你也有三年了,你不会……”
他看见殷长策飞快地掀起眼皮扫了自己一眼,心中更是笃定万分,大惊:“你不会把为师当爹了吧!”
殷长策:“……”
去死吧老东西。
这老东西越说越来劲,换上一副口苦婆心的语气道:“阿策啊,虽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你又是跟着为师过,这么想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为师毕竟年轻,你看看这二十出头的俊脸,怎么也不能当你爹啊,你这——哎哎哎,哪儿去?!”
他还觉得自己有理,浑然不知殷长策跑回房间把枕头当成他的脸哭着锤了一通。殷长策自小与子桑婉相依为命,除去亲娘,陆沧云是唯一对他好的人。他有私心,听说修士一人可以收好几个徒弟,他却想陆沧云只收他一个。
藏花坊里到处充斥着□□脏污,他娘不让他用本来面目见人,即使脸涂得又黑又丑,也还是有喝醉的客人看上他的身段要强了他。殷长策反抗一次便要挨上一顿打,再挨上几顿饿。不以承欢活着,那就得做苦力。殷长策苦够了,陆沧云的好他只想独占,谁都分不得。便是要分,也得等他死了才行。
前些天刚下了雪,殷长策闹别扭,陆沧云要他扫雪他也不干了。老师父喊不出来人,只好摇摇头叹口气,在院里堆了俩小雪人。
晚上殷长策见了,又变得高兴起来。
在怀宁待这么久是因为怀宁灵气充沛有利于殷长策修行,再者再往西走便快到边塞,地形和政治复杂。另外就是陆沧云舍不得那家酒坊的酒,也舍不得他院子里养的花。这小院一季有一季的花,从他们来时到现在接连盛开不败。原本开得最好的茶花花期还没过,近些天却有萎靡之象。陆沧云一整天除了折腾殷长策便是折腾那些茶花,可就算拿灵力温养,花朵还是渐渐枯败下去。
“阿策,我这花儿怎么养不活了?”陆沧云抱着长衫下摆蹲在台阶边,语气难过得很。消了气的殷长策正在练剑,陆沧云把植物挪了位置,要他练时不许碰掉一花一叶,若是掉了就罚倒立,一片叶子一个时辰,一瓣花瓣两个时辰。
寒冬天里,少年衣衫单薄,额头鼻尖却沁了一层汗。殷长策闻言瞥了一眼,劈砍刺动作丝毫不乱,随口说道:“许是花期到了吧。”
“胡说,为师给你念叨过多少遍你都记不住。”陆沧云嘴上说着,表情却是满意。殷长策学什么都快,照这样下去,估摸着离结丹也不远了。
他心念一动,鸿蒙在手里转了个圈,眨眼间人已经飘了出去。陆沧云虽在元婴期停滞了九十多年,上清的剑法却是参得最透的。他出手迅疾如电,鸿蒙在手中晃成一道虚影,直直朝着殷长策而去。后者化刺为挡,神见愁横于胸前,脚步腾挪,与陆沧云擦身而过。
折扇与剑擦出金属声,陆沧云背身一刺,扇柄正对上剑尖。殷长策只守了几招,很快剑势一转,神见愁周身缭绕金红色微光,劈开空气时鸣声清脆。二人你来我往过了百招,衣摆拂过院里花草,真气带动飘落的花瓣漫天飞舞。
陆沧云越打越上瘾,好胜心起来了,竟是用了十分的认真劲和自己徒弟斗。殷长策到底稚嫩,又是几十个来回后露了破绽,被陆沧云一扇子抵住喉结。他被迫微仰着头,垂眸看陆沧云得意的眼,瘪了瘪嘴。
“哎哎。”陆沧云怕了他,忙把扇子收回去,“别哭。”
殷长策扫一眼院子,那些几近掉落的茶花在打斗间已经被扫得差不多了。他眼前一黑,想起来之前天天倒立着睡的日子。
“我的我的。”陆沧云摇着折扇,踏着一地落红往门口走,“不罚你,有人来了,出去看看。”
他今日穿的是燕尾青的袍子,外套罩了层纱,走起路来衣摆翩飞如燕。殷长策盯着看了一会儿,陆沧云已经走到院门处,迎面撞上一个身影。
“云哥哥!”隔壁家小女儿扑进他怀里,后边跟着父亲张莱和母亲刘氏。
“这孩子又失礼了。”刘氏欠身行了礼,“明日就要除夕了,妾身与夫君二人想去置办些年货,小女锦零……又要托二位仙长照顾了。”
怀宁分内外城,他们住在外城,采买多是要到内城去。“竟是要过年了么?”陆沧云转身招呼殷长策,“既如此那我便和阿策也去一趟罢,二位若是信得过,我们就带着锦零去,顺便玩一玩。”
“信得过信得过。”张莱频频点头,“总是劳烦二位仙长,我实在是……”
“哎呀。”陆沧云一抬手,扇子挡住他的礼,“修仙之人讲究功德,何况不过是照顾一下孩子,又不是什么麻烦事。二位也对我们多有照拂,应该的应该的。”
夫妻俩千恩万谢地走了。陆沧云转身就换了一副嘴脸,捏着锦零的脸道:“呦呦呦,几日不见,小锦零怎么越发圆润了?”
锦零鼻子一皱,推开他的手挂到殷长策身上,用比刚才还甜还脆的声音喊:“阿策哥哥!”
陆沧云摸摸鼻子,扇子挡住脸:“行了,带着你阿策哥哥跟我走吧,到了内城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想要让你阿策哥哥给你买。”
“那是自然。”锦零抱着殷长策的脖子,“我是知道的,云哥哥的钱都在阿策哥哥这里。”
“……”陆沧云拂袖而去。
殷长策追着他背影快走几步跟上,虽是笑着,语气却落寞:“师父走这么快,也不等等我。”
“这不是跟上来了么?”陆沧云冷哼一声,“两个小兔崽子。”
“师父何故拿我撒气?”殷长策委屈巴巴,“若是师父不愿意,我自然是不会随意乱花钱的。当初说是钱要我管的是师父,现在又因为小孩子一句话闹别扭……不过都是我的错,要是早知道师父不愿意,我自是说什么都不要这笔钱的……”
陆沧云每每听他这么说,总有种错在自己的感觉。他抿抿嘴:“我也没说不愿意……”
“师父不必说,做徒弟的本就要自行体会揣摩。功法剑法如此,师父心思不也是如此?”
合着还是因为我没说出来的错了。陆沧云木了脸,一路听着殷长策的絮叨到了内城。
虽在边陲,临近年关,怀宁的内城也是别具一格地热闹。殷长策给锦零买了一串糖葫芦让她啃着,瞟一眼陆沧云,又搁旁边摊子上亲手给他画了个糖人儿。
“阿策就是手巧,糖人儿都画得那么好看。”陆沧云笑道,殷长策闻言嘴角还没来得及提起来,就见陆沧云嘎嘣一口啃掉了糖人儿的脑袋。
“还挺甜,阿策你尝尝?”
“……师父您吃吧。”殷长策额角青筋突突跳。
这是他们在怀宁过的第三个年,年货还是一副对联,一些时令蔬菜,两只鸡,一条鱼。酒已经在城外买好,陆沧云只喝那一家的。
一直逛到日头西沉,夕阳渐隐在城墙之外。三人身上披着橙黄的光,锦零伏在殷长策身上昏昏欲睡。他们赶着城门关闭之前回到外城,慢悠悠往家走去。
路两旁的森林先黑下来,寂静无声,一眼朝前望去,只路尽头有些明灭灯火。天黑得快,陆沧云随手掏出一张纸折了只纸鹤,轻吹一口气,纸鹤发着光飘飘悠悠在前面开路。锦零觉得稀奇,伸手去抓,咯咯笑着,笑声远远传开。
“不对。”陆沧云眉目一凛,示意殷长策将锦零护好,鸿蒙扣在掌心。殷长策空出的手按在腰间剑柄上,陆沧云站定,闭目细细感知了一番,猝然睁眼脚下运气向前方奔去。
“跟上!”
“怎么了师父?”元婴修士五感就快与天地相通,殷长策感知不到,只得紧紧跟着他身旁。陆沧云压低声音道:“正是该吃完饭的时候,那里既没有炊烟也没有人声,静得不正常了。”
殷长策细细一听,确实。外城远比内城大,人也不少,虽然他们住得偏,但不该是这样的死寂。锦零年幼,似乎感觉到什么,搂紧了殷长策的脖子,不安地哆嗦着。
陆沧云瞥过,干脆利落把人敲晕了。
很快他们问到了浓郁的血腥气。陆沧云抬眼看去,街道空无一人,有几间铺子的灯还亮着。卖米的那家铺子门前栽了一株万年青,此时已经完全枯死。陆沧云匆匆路过,一脚踹开门,入目就是店伙计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皮肤青黑,双目圆睁,四肢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脖子被咬烂,血喷了一地。老板倒在柜台后,半个脖子连肩膀都被咬掉。陆沧云伸手去探,人已经死了约一个时辰了。
“师父!”殷长策从另一间铺子里出来,“似乎是魔族干的。”
“没错。”陆沧云闭了闭眼,睁开时眼里冒出血丝,“回去吧,那边可能也遭了毒手了。”
他大步走出去,鸿蒙附上一层真气,一声剑鸣,折扇化为长剑被他死死握住。殷长策抱着锦零紧随其后,目光落在鸿蒙身上时晃了下神,仿佛在深埋的久远记忆里也有人像这样握着剑走在他身前。
寒风裹着血气愈发凛冽肃杀,街上新挂的红灯笼摇摇晃晃,有一盏撞到檐上,灯火“噗”的一声,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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