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季青进院子的时候,宜璘正坐在书案边,对面端坐的是宜谨。他们二人面对面下棋,你来我往,棋子起落轻微响声。宜璘风轻云淡,宜谨却眉头紧锁。
宜璘指点道:“你顾忌太多,所以满盘皆输。”
对于宜谨来说,宜璘亦师亦兄,他欠身道:“多谢师兄提醒,以后宜谨会多加注意。”
宜璘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还是一声未出。宜谨抬头见季青已到了,便朝着宜璘低头道:“宁姑娘来了。”
听到原来已有人到了,宜璘愣了一下才回头。季青心里一阵悲凉,宜璘已经到了无法察觉她的气息的地步了么?她只是下意识地微微收敛,甚至没有完全掐断。
宜璘的病到底有多重?这几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惜季青只能轻轻颔首,口中不痛不痒道:“听说家主喊我,我便来了。”
宜璘微笑:“宁姑娘,请坐。”他宽大的广袖一挥,指向对面,宜谨连忙从席上站起身来,为季青让座。
他很听宜璘的话。
季青落座,宜璘亲手为她斟了一壶茶,宜谨想替他倒,却被他不动声色挡了回去:“多有叨扰,请宁姑娘勿怪。”
“无妨,反正待着也是待着。不知道家主喊我有什么事。”季青伸手接过茶盏推到面前。
宜璘温言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不知道宁姑娘有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个邪修,杀了无数仙士,似乎就是为了搅乱现如今的局势。可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我的父母,也是死于此邪修手下。江湖人称‘恶无常’。”
“恶无常”是近十年来最大的邪修,闻风丧胆也不为过。不光是宜璘的父母,就连乌子昆的父母也是死于恶无常的手底下。恶无常此人行踪不露痕迹,大家都奇怪他究竟是怎样杀人于无形,甚至还找不到半点踪影的。
而恶无常这个名字,是江湖上起的诨名。意思是作恶无常,谁也不知道哪个侠士会死在他的手里。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如其来的搅一棍子。
季青默然点头。
宜璘见她有所耳闻,便继续道:“恶无常作恶多端,手段诡谲。我怀疑长眉城一事另有幕后黑手。”
“这几日,我派宜谨去长眉城查探,发觉花子言的尸首被葬在一处邪气强盛之地,且骨中有禁魂钉。”
季青神色忽的一凝。禁魂钉她是听过的,这东西是邪修用的禁术之一。能钉住死者魂魄使其不入轮回,加强执念直至成为怨念。说研发这种东西诞生于世,罪大恶极也不为过。
至于这东西的起源,大抵是百年前,无处可查了。
所以花子言的尸首在被她埋了以后,又被人挖走换了个地方埋,不入轮回的原因也找到了答案。那就是禁魂钉。
她自然不能说花子言是她杀的,宜璘注意不到这一点,但她直到花子言的尸骨其实是被盗窃而走的,所以季青心里很明白。这是另一种邪修的禁术。但究竟是什么,她还并不是很清楚。
宜璘继续缓缓道:“花子言的尸变绝对不简单。可当时我并没有在场,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花灾最盛的那天深夜,地上百余具尸体清一色凭空吊起,下颌骨起起合合,绿莹莹的光诡谲至极,口中说的是——
“鬼门,我辈总有一天会拜见到鬼门大开。”季青唇齿轻启,“那些死了的尸骨,说鬼门长存。”
宜璘若有所思:“鬼门……?”
季青道:“我怀疑邪修使用禁魂钉让花子言尸变,就是为了开启所谓的鬼门。也许是我孤陋寡闻,并不知道鬼门是个什么东西。不知道宜宗主有没有听过此物?”
宜璘思索了片刻,半晌沉吟道:“……没有。”
季青最开始听到那些百花骷髅所说“鬼门”一事,她以为会是某种她不曾听闻的邪修禁术,一开始并没有觉得多么凝重。此时见宜璘也不知道,她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不知道某些禁术是正常的,因为她不曾被主流仙门所接纳,许多典籍她是没有机会能看到的。
但宜璘不同。十里云间藏书众多,宜璘从小博览群书,说所有的典籍他都曾阅览也不为过。他就算不确切知道这个东西,但也应该有些印象。
可是宜璘说他没听过这个东西。
那么也就是说“鬼门”是前人从未发现过的东西。对于邪修禁术这种东西来说,若是曾有记载,对付起来还算好。可如果从没有人听闻,它的变动性就更大,也就意味着更危险。
仙士也是人,也会死。众仙门每年死于平乱的仙士不计其数,不然十里云间也不会这么重要了。鬼门的不确定性,同时表示也许会有更大的一场恶战。没人知道会有多少死伤。
宜璘是医者,他下意识想到了这些,眉头紧锁。宜谨在一旁不知道怎么劝解,只好上前又添了一回茶。
茶水温热,白汽微冒。宜璘修长的手指捏住茶盏,半晌无话,季青也便也默然。她知道宜璘的忧心。
想了没多久,宜璘的肩膀剧烈抖动起来,他手握成拳掩在唇边,猛然一阵比一阵凶的咳嗽起来。
昔日的好友落成这样病殃殃的模样,季青说不着急那是假的。她忙递上茶盏:“宗主怎么会变得这么体弱?”
语气略显急切,宜璘怔了怔:“我说少侠像我以往认识的一个故人,倒不是没有理由的。”
“你们明明长得不像,然而神情举止却是那么像。不过她已经死了,”宜璘苦笑,“我竟然都不知道,人说死就死有那么容易。”
季青也怔愣了。她不知道宜璘会突如其来的剖白。
“我们以前三个人一起走,多么逍遥自在。不光是人会变,世事变迁,桑海沧田。人不过是处于天地间微渺的存在,只能被动地随着一切而变化。有时候我能理解他们两个,变了并不代表他们自己本来就想违背初心。”
宜璘唇边挂着苦笑,清减的身形透出一种惆怅:“以前觉得总有一天可以再见,没想到我们三个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季青多么想脱口而出她就是!她还活着,并不是一切都走向了无可挽回!
然而下一刻宜璘收敛了情绪,又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失态了,还请少侠不要怪罪。有时候身负重任,总是忍不住有些牢骚话。”
季青便也从激动中回过神来。
还不到时候。而且说了又怎么样?说了她是谁,也没办法改变。宜璘会不会亲手把她送回三虚仙岛?会不会以为她是夺舍而来?
季青不得不承认,那几年的生活让她胆战心惊。她没有办法再像少年时那样毫无顾忌了。
“……没关系,人之常情。宗主要是以后心里难受,也可以再找我闲话。”季青不冷不热道。
宜璘微笑道:“宁姑娘是个好人,多谢。我已经没有旁的事了,今日多有叨扰。”
季青见他说已经没事了,便起身告辞。她刚踏出别院的门槛,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压抑着的咳嗽,宜谨似乎忙来忙去取了药罐子回来,步履匆匆,焦急道:“宗主,快喝下暖暖身子……”
十里云间的风吹过来,季青不声不响倚在墙边,抬头发呆,听着院里熬药的轻微咕噜声响,发丝轻动,一缕飘逸。
她正在独自怅惘间,却倏忽听见少年清朗的一声喊:“小绿!”
季青偏头看去,正是着黑衣的乌子昆,扬起个大小脸遥遥地朝着她笑,手举得很高,向她招手。
其实乌子昆出现在这里是有缘由的,他听说宜璘把小绿叫到了别院,总觉得这狗贼不安好心,于是提前蹲在了外面,等小绿就出来就陪她一起回去。
乌子昆见季青出来,便忙跑过去。
季青也从离开了墙边,向乌子昆走过去。
然而下一刻季青就看见——乌子昆左脚绊上石头向后一仰,赶紧伸出右脚来救场,站是站住了,可惜没站稳,左脚绊右脚,到底还是摔了个五体投地的狗吃屎。
时间好像静止了,半晌乌子昆才讪讪抬头,羞赧道:“人家……人家不小心的啦……”
季青:好想笑,可是好像不怎么给他面子。笑还是不笑?
乌子昆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他的小铜鱼发绳垂下来,叉着腰理直气壮走过来:“算了,你爱笑就笑吧。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季青挑挑眉道:“你还真是把无赖发挥到了极致,不愧是星罗垣第一纨绔少公子。”
乌家的小公子一扬眉,挺直了腰板,比季青高出来半个头。他洋洋得意道:“那也算是我个人的一大特色之一。”
“好了,回去吧。”季青拉着他往回走。
她忽然想,过去的就全让它们过去吧。人只要是活着,就注定要往前看、向前走。而且似乎,前路好像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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