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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咫尺千山隔(4)


“我没有办法,”宋明磊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兰生,意气沉沉道,“总有一天姑姑把原家闹个天翻地覆的,我没有办法放她回原三的身边受苦,我只想让她快快乐乐的。”

        “二哥真的是为了复仇吗?如今的二哥,还有身后的明家,其实已然并非为了复仇了,”我忍住愤怒,沉声道,“荣华富贵、权欲名利对于你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可是我想要的还是当初我们一起冲下华山的那一夜,二哥还记得那时我们说的话吗?”

        宋明磊定定地看着我,清澈的双目忽然起了一丝犹疑。

        我的心中更是凄然,“二哥真的已经全忘记了。看来还是那时的二哥更了解我一些,也更可爱些。时光果然残酷,腐蚀人心。”

        “说的好,这时光果然腐蚀人心。”有人在帘外轻轻说了一句,我不由浑身一震。

        有人掀了布帘,一个一身白缎衣的男装丽人手握青锋剑柄,窈窕娉婷地含笑站在门口细细看我,额心一点美人痣,如血珠凝滴,更添风情。她的微笑一下子点亮了整个房间,潋滟的紫瞳竟比窗外的阳光更耀眼。

        清晨的阳光流动在她未束起的披肩长发上,我记得那时候的她总是喜欢着白缎男装。我曾经毫不留情地嘲笑过她,二B文艺女青年!然而在以后的岁月中我才明白,其实她时时穿着一身洁白,是为了纪念心里那细雪一般的人儿。

        那时的她还喜欢在左耳上单戴着一串花,有时是茉莉,有时是凤仙,我也曾经嗤笑过她臭美,后来终于有一天,她换上了亮闪闪的翡翠镶金长坠子,惊艳所有人的眼。

        我细细端详着她,小时候那甜美的微笑和分别时的泪容在我眼前不时闪过。

        等到她走近我,轻颤的手抚向我的脸颊时,我这才惊觉我那蜈蚣眼被咸湿的泪水沾得生疼。就这样,我毫无准备地同我那唯一的亲妹妹重逢了。

        入夜时分,乘着月色正好,红翠干娘为我们小五义在大槐树下摆了酒。我的面前自然放着一坛子蜜花津,宋明磊和于飞燕敬长者,便让红翠干娘入了首席,然后依小五义长幼之序入了座。宋明磊又执意请出林毕延老夫子,说是要当面感谢救妹之恩,可是我和兰生都明白他是替赵孟林和幽冥教打探原氏的秘密武器。

        出乎我的意料,林毕延大方而淡然地坐在下首,眯着老眼,让兰生在一边伺候着喝酒。宋明磊也不以为意,倒是大方地和于飞燕把盏言笑,说着这几年里离别时的趣事。因锦绣和宋明磊带来的原家部队与燕子军有许多是旧相识,酒杯被抢去了大半,于飞燕自己倒只好拿了一堆老土碗与众兄妹把酒言欢。

        “想不到我等小五义还有相聚的这一天,来,各位弟妹且听大哥一言,今日里便忘记各为其主,争强好胜,只有我们小五义久别重逢,好好地干一杯。”于飞燕豪迈地大喝着。

        我们在他的鼓舞之下也大喝一声,一饮而尽。

        于飞燕抹了一下胡茬上的酒渍,颤声道:“可怜三妹妹,也不知道她在突厥过得好不好,她从小身子就弱,听说这两年过得不太顺当。”

        我冷冷地看向宋明磊。他的目光空洞无物,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大哥放心,三姐不过是因为叛贼果尔仁的关联受了些冷落,如今可汗皇威正复,不过多久,三姐必会荣宠有加。”锦绣淡淡道。

        众人不由看向她。

        没想到林老头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点着头,淡淡道:“王妃说得不错。大将军请放心,小人在机缘巧合下,为大妃娘娘诊过脉,应是无性命之虞。还有昊天侯爷手下的赵神医想必也为大妃娘娘诊过脉。”他嘲笑地看了一眼宋明磊,轻叹道,“像她这样美丽的贵人,便是蛮夷的突厥人亦不忍心看着她奔向黄泉。”

        众人沉默了下来,唯有于飞燕舒了一口长气,端着酒杯向林老头致谢去了,顺道想多问问碧莹的近况。

        我也想跟过去听听,锦绣却伸手拉我与她坐在一起。

        锦绣为我倒了些蜜花津,自己端起先尝了一口舒了眉心,才递予我,低声道:“我曾听承贤提起过,王爷帐下有一林姓异人,堪比当年的赵孟林,这些年将其养在密林深处研究对付幽冥教的活死人,据说他会酿造这种能医白骨、活死人的花酿。他懂得豢养一种蛊虫,宋明磊也曾密派紫星武士去查探究一二,竟是一无所获,不想竟是真的。”

        “我也是机缘巧合罢了。”我反手替锦绣在大土碗中倒了半杯酒。

        锦绣只瞟了一眼,潋滟的紫瞳便白了白我,毫不客气道:“听说君莫问也是富可敌国的江南雅人,如何连这酒也舍不得予亲妹,竟同小时候一样小气,还不快快满上?”

        嘿,你个臭丫头,七年不见你亲姐,也不见你亲亲热热地认亲,倒先抢白我一顿。不过听她说出我的底牌,可见她将我这几年的经历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宋明磊知道的她肯定也知道了。这倒同小时候一样,但凡有事不经我口头或书面而事先让她知道的,她必同我直来直去地兴师问罪。

        我忍不住抽了抽脸皮,“锦妃娘娘恕罪,这并非是小人小气,而是此乃大哥的珍酿,统共就这一坛。且方才林大夫同我说了,你眼袋略黑,脚步轻浮,吐气乏力,恐是少年时内伤未愈爽利而落下的病根,平生又好酒贪杯,忧思虑竭所致,须知酒多伤身呢,故而只许你半杯。如今看来,这半杯也该省去方好。”我佯装要收了她的土碗。

        记忆中的锦绣自习武之后一般不会让我碰到她想要喝的任何一种酒,并且有本事将我手里剩下的统统抢走,然后一饮为尽,再跳到我对面哈哈大声地嘲笑我。没想到七年后的我竟然轻轻巧巧地从她手上抽去了那土碗,她的手甚至有点打战。

        她的紫眸定定地看着我,惊涛骇浪之后便是那熟悉的一丝狼狈。夜风吹拂着她的几丝乱发,明明没有饮过酒,可是她的紫瞳却出现了状似醉酒的一丝凌乱。

        我印象中的她总是打扮得整洁而华美的,紫眸冷冽而意气风发,不像今夜的她,竟如同儿时一般无辜而柔弱。

        这样的目光实在有点刺眼,看得我心头好一阵疼,我把那土碗又倒了一半酒出来,不好意思地送回她的手中,赔笑道:“林大夫可是当世神医,你既知他底细,也当知他是看在王爷面上不会害你的,咱们就真少喝些吧。”

        锦绣收了目光,转过完美的侧脸,一饮而尽那半碗酒,冷冷道:“他是神仙在世又如何,医得了我一时,便救得了我一世吗?”

        我陡然一惊,她却长身立起,向崖边走去。我莫名地跟着。这与我梦想中的认亲实在大不相同。这丫头年岁长了,脾气却恁地不长进,又在我面前耍威风。

        山风吹动着我的长发,夜幕苍穹下的锦绣细细地看我,星光落在紫眸,点亮了她眼中的我,我正柔柔地看着她。

        她自发间摘下一支莹润的白玉簪来,“姐姐还记得吗?这是已故主母谢夫人的遗物。”她轻轻抓起我的手,放在我的掌心,“三爷托我给姐姐的,想是让姐姐明其心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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