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庭院深几许(2)
我这个比谁都宽容,比谁都勤奋的大哥啊。
我愣在那里,他已放开了我的手,微笑着跨上马,带着几个亲随,疾驰下山而去了。等我回过神,半山坡上已多了几个高大的身影。我眼中热泪滚涌,奔跑着追随他的身影,用力挥着双手,迎着大风,高声叫着:“大哥武运昌盛,木槿等你平安归来,发达又发财。”
他高高举起两个指头,微笑着向我点头,随即如风一般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过了几日,碧莹高烧不退,且腹痛难忍。我急急请了常给碧莹看病的赵郎中前来。他诊看之后说是不用担心,只是受了些许风寒引起高烧。
至于腹痛,许是误食了辛辣之物,又或是受了些许刺激,以至于血瘀经闭,阴阳失调。我单细胞地认定她准是年三十那晚酒喝多了。
赵郎中开了一味女性调理常用的四物汤。这个配方比以往可简单多了,只是常见的当归、熟地、白芍、川芎四味药而已,故名四物汤。
可能是对老病号特别上心,赵郎中想了想,又很体贴地加了一味可破瘀散结的虻虫。他还很认真地叮嘱我到药房定要买那夏秋捕捉的雌牛虻,捏其头部致死后晒干的方可有效。
我听得头皮发麻,碧莹还得吃牛虻啊!
我取了些碎银,嘱咐原武将药材都配来煎了,晨昏定时给碧莹服了。
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碧莹的烧退了。我和碧莹去周大娘屋里取要洗的衣服,到得门口,我轻轻唤了声:“周大娘,木槿来取要洗的衣服啦。”
屋里走出一个年纪和周大娘差不多的妇人,神态高傲,略显不悦,穿着缎袄轻裘,腰间挂着紫园的紫漆腰牌,正是园子里颇有权力的管事。连夫人的陪房连瑞家的连大娘,也就是长房兄妹的乳母,她的宝贝女儿正是碧莹的大仇人香芹。
她上下看了我们几眼,皱了皱眉头,“我当是哪里来的野娼妇这么大呼小叫的,敢情是你们两个妖精,一个偷主子东西,一个教唆着妹妹勾引主子,真不要脸。”
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青天白日的竟被人当头泼得一身脏水。碧莹的脸色变得苍白,洁白的贝齿咬得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眼泪在眼眶里转。
我也急了,冷笑道:“连大娘,漫说碧莹是被人冤枉的,即便她真做错了什么,也自有主子来教训,哪轮得着您来教训?还有,我家锦绣是承蒙夫人抬爱,备受赏识,可是再怎么着也比不上你女儿得宠啊,您老这是想说在主子面前侍候的都勾引主子了不成?”
碧莹和从屋里出来的周大娘都惊了。周大娘在那厢劝着连瑞家的不要和我这个不懂事的丫头一般见识,碧莹在一边紧紧拉着我的袖子,流泪求我不要说了,可见在她们的心里我已经失去了理智。
她的老脸白得像纸一样,嘴也哆嗦起来,可能没想到今时今日有人敢这样说她,“反了,反了,仗着侯爷宠着你们的姘头,你们就这么目无尊长,这还有没有天理啦?”
哼,姘头?反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重重哼了一声,“什么反了,什么姘头,我们小五义行事光明磊落,上对得起侯爷夫人,下对得起兄弟姐妹。我大哥在西域出生入死地保卫江山社稷,我二哥、亲妹子在宫廷里保卫皇上,你不过仗着你给大少爷和二小姐奶过几天,就要仗势欺人,竟敢辱骂朝廷命官,那才是反了,没有天理啦!”说到最后一句时,我几乎是吼了。
这场轰轰烈烈的对骂影响甚大,周围的婆子媳妇、丫头小厮都出来看热闹。我气得脸通红,眼泪直流。后来劝架的群众声势浩大,终于将连瑞家的劝回去了,临走时,她阴着脸扬言要将我这个小妖精挫骨扬灰。
哈哈,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很不怕死地对着她喊:“来呀,看谁怕谁啊?”
周大娘平日里得了我许多好处,故赔着笑脸,“她本就是个口上逞强的老货,姑娘和莹姑娘现在都是尊贵人了,何苦和那婆子一般见识。”
我逞强道:“我也不想与她争吵,只是她怎可如此污辱我的义兄姐妹!”
碧莹抽泣着从怀中掏出手绢,我接过抹着眼泪。
周大娘看着我俩相顾垂泪,充满怜惜地叹了一口气。她看看周围无人,偷偷对我们说:“她也是个可怜人,她当家的不成器,一寻着钱便偷偷到庄子外头吃酒赌钱,嫖女人。她统共就香芹这么一个女儿,长得标致又伶俐,本来都已是清大爷屋里的姑娘了,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爷去了趟京城,娶了公主。”她又叹了一声,“我们这些婆子,也就是盼着儿子女儿能让主子宠着,有一天攀上了高枝,自个儿脸面上也好看些。这个香芹也是命苦,好不容易这两年得了二小姐的宠,能跟二小姐进宫也是天大的荣宠,偏生……”
我收了眼泪,奇道:“偏生怎么了?”
周大娘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门对我们说道:“咱们家二小姐做皇后的名头给革啦!”
“这是为何?”我和碧莹大惊。这事非同小可,新皇敢拒绝和亲,理由只有两个,要么是宠幸他人,要么是疑忌。
“我是个妇道人家,原也不懂,刚才那老货来哭诉说是新皇的原配窦家也在平乱中立了大功,那窦丽华长得倾国倾城,几天前又生了一对龙凤胎,且又是太皇太后的侄女。新皇本就宠爱窦丽华,现在又有太皇太后的懿旨,所以便诏告天下,立窦丽华为皇后。她的儿子是太子了,看来咱家二小姐只能做皇贵妃了。”
原来如此,新皇宠幸窦氏,而那窦氏不但有太皇太后的懿旨,恐怕还有足以和原氏北军分庭抗礼的窦家南军撑腰吧。既然新皇选择了窦家,同原家当面悔婚,那原家不想反也要反了。
我怔忡间,周大娘又说道:“冤孽呀!谁家父母舍得让女儿去做偏房?不过也有好事,咱夫人这几年操劳,不知流掉了多少胎,大夫说是没指望,不想又怀上,足有五个月了,所以我劝姑娘能忍则忍,免得又有人在夫人面前编排你们两个,惹夫人心烦。”
我和碧莹谢过了周大娘,闷闷地回去。
过了几日,碧莹去周大娘家,要把于飞燕送她的玉佩打个络子。我正在屋里歇午觉,紫园里的大丫头珍珠急急地来传我进紫园。我刚睡醒,闷闷地问珍珠夫人唤我何事?那珍珠平日里就以冷脸著称,可是今天她的脸更冷,说是她也不知。
到了上房,久违的百合熏香扑鼻而来,精致的摆钟依然明亮耀眼,但见炕上正端坐着一个粉光脂艳的妇人,繁复华丽的高耸云髻上压着金灿灿的镶红宝九凤大步摇,上身裹着雪白无瑕的雪狐袄子,胸前挂着八宝璎珞,下身大红蜀锦十二破褶裙,只觉得混身珠光宝器,贵气逼人,正是当家主母连夫人。她一手按着微笼的小腹,一手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闻名天下的柳先生面无表情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红漆茶盘,盘内一个小小的油纸包,略显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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