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仰望
只有叫做碧莲的女子不曾开口,说来也奇怪,那三人相互指认,吵得不可开交,却把她撇在一边,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碧莲在服丧,一身白衣,纤细瘦弱,面上毫无血色,静静地跪在那里,好像一阵风会把她吹跑,她看起来比绿漪更像那个体弱多病的,可是她的手,为什么那样粗糙?
“够了!”松年被吵得头疼:“不招是吧,那就四个人一起用刑!”
黄鹂突然想起了什么,指向碧莲。
“是碧莲!一定是她!”
“她是最后进赵府的,老爷平日对她宠爱有加,可她每天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对对对,她的来历不清不楚的。”
刚才还在争吵的三人,瞬间达成了一致。
叶遥观察那碧莲,面对指认,她却并不慌张,还是一张戚戚苦苦的脸。
“碧莲,你怎么杀的赵海?”松年问。
“小女并未杀人,老爷平日对我极为关爱,是她们三人妒忌,诬陷于我。”碧莲这才开口,声音温柔,四两拨千斤,一句话就推了个干干净净。
审讯到这里,又陷入了死局,该叶遥出场了。
她拿起手中的长针,把它当做暗器,向碧莲的方向发射过去。
黑暗中,很难看见针的行迹,此刻碧莲的手脚被绑,很难动弹。
眼看着针就要扎进额头,碧莲突然身形晃动,一跃而起,针扎进了她的发髻。
叶遥从黑暗中走出。
“没想到赵府的姬妾,还有这么好的身手。”叶遥笑着看碧莲。
碧莲没说话,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表情温顺。
难怪赵海喜欢,看来世间肤浅的男子,都喜欢顺从的女子。
叶遥一步一步朝着碧莲逼近,碧莲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
头上那根针被摘下。
“睁开眼,看看这个东西你可熟悉?”叶遥问。
碧莲看见的第一眼,脸上的表情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叶遥给碧莲松绑,拉起她的手。
“你这双手啊,真不知道以前是吃了什么苦,比那些镖局里的武师还要粗糙。”说着,把针放在碧莲的两指之间,摩挲着,她继续说:“不过,也只有这样的手,才能给老爷推拿按摩,让他舒舒服服,再一针刺进去,无声无息,不留痕迹。”
松年已经将另外三名女子带了出去,此刻房间内只剩下叶遥和碧莲。
碧莲还是不说话,叶遥用手指抬起她的脸:“啧啧,真是一幅漂亮的皮囊,可惜了。”
静默了许久,碧莲笑了起来:“呵呵,大人若是认定了我是凶手,那我辩解也是徒劳。”
叶遥猜对了,这女子是凶手无疑,可……动机?
“你为何杀赵海?”叶遥问。
“我恨他!我好好一个清白女子,他巧取豪夺让我做妾,我受够了。”碧莲回答。
“你若是想从赵府跑出去,轻而易举。”叶遥懒得听她编那些自相矛盾的话,她这杀人的手法和身上的功夫,绝不是简单的情杀和仇杀。
“我换种问法,你是受何人指使去杀赵海,目的是什么?”
“无人指使,没有目的。”
叶遥冷笑:“油盐不进啊,那这样,我给你个卷宗,你看看。”说罢扔了一本卷宗过去。
碧莲不解,捡起来翻看。
看着看着,面色却越来越差。
“这卷宗上所记录的,是京城官府这几日所有的死亡案件,你看看赵海案发那日后的,仔细看看。”叶遥注意到了她的脸色,接着说:“你们四人我已经让人仔细查过,其余几人都是因穷困潦倒被卖进赵府,只有你,家中父母双全,甚至可以称得上家境小康,你是家中独女。那赵海徒有钱财,并无势力,你若不愿,怎会给他做妾?”
碧莲的眼神停留在案卷中的某处,诧异、惊讶、悲愤、哀伤,这些情绪堆积在她脸上,终于化作泪水滚落。
“他答应我会照顾好他们的,他明明答应我的!”她自言自语起来。
“谁答应你?”叶遥忙问。
“他明明说过会护他们周全,为他们养老送终,为什么?为什么?”案卷被碧莲扔在一边,她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叶遥捡起案卷。
陈川夫妇,年50左右,经营城南烧饼铺。九月二十八日夜,烧饼铺走水,邻人报官,夫妇二人烟熏致死。
叶遥记得这家烧饼铺子,他家做的烧饼咸香酥脆,入口即化,口味一绝,不管东城西城,都有人跑去买。走水的时间,正好是赵海死亡的当晚。如果所料不错,碧莲便是这陈川夫妇唯一的女儿。
烧饼铺,碧莲,赵海。叶遥有一种感觉,她现在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表象,背后暗流涌动,真相想要破土而出,却总被一股特殊的力量压制,那力量让她有些害怕。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假的,假的!”碧莲发出了痛苦的呼喊,她伸手拔下头上的发簪,用力向叶遥刺过来。
此时的叶遥,还在思索案件之间的关联,那发簪向着她的脸庞扎过来,叶遥躲闪不及,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用手去挡。
一声闷响,碧莲应声倒地。
高大的身影挡在叶遥身前,硬生生接下了那一刺,那气息叶遥很熟悉,陆大人。
“大人!”叶遥错愕。
陆逊把手伸向后背,用力把深深扎进去的簪子拔下,剧烈的刺痛使他皱紧了眉头。
“受伤了?”叶遥有些慌乱,忙去扒拉陆逊的衣服看伤口,一使劲扒出了他半个肩膀。
陆逊忙一把推开她:“无妨。”
碧莲见陆逊为叶遥挡下那一刺,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刺耳。
陆逊强忍着疼痛开口:“他杀了你父母,你还要为他遮掩?”
“是你们,一定是你们逼他的,赵海该死,你们都该死!”碧莲像疯了一般,宣泄着愤怒。
“我们若是能判断他的行为,也不至于还在这里审问你了。我不知道他给了你什么承诺,但你心里其实很清楚,确实是他将你父母赶尽杀绝,你这般袒护仇人,可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
“仇人?哈哈哈哈!不不,他不会是我的仇人,他不会骗我的,不会的。”碧莲喃喃自语。
叶遥很好奇,这二人口中的“他”,究竟是谁?但是看碧莲的反应,定然是个男子。
于是她顺着陆逊的话往下问:“这世间男子,大多轻浮孟浪,相信他们,你只会死得很惨。告诉我他的身份。”
陆逊听见了,默默看向叶遥,不知在想些什么。
碧莲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你不懂,世间那些凡夫俗子哪里比得上他?他不会骗我的,我信他。”
陆逊见碧莲语气多变、神态异常,神志混乱不清,便索性直接问她。
“你父母的遗体还在官府,我告诉我幕后主使的身份,我便帮你安葬双亲。”
为人子女的孝道,这是最后一次给碧莲的机会。
那女子却不回答,自顾自吟起诗来:“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陆逊沉吟片刻:“果真是他,是沈……”
话音未落,碧莲忽然腾空跃起,撞向旁边的刑具。
她仿佛用尽了全力,速度极快,等陆叶二人反应过来,碧莲的脖子已经被竖在墙边的利器扎穿。
鲜血汩汩地流下,顺着白衣蜿蜒,像一条赤色的蟒蛇,滑行到地面。
戒律房没有窗,碧莲望着门的方向,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片刻之后,那眼神空洞起来。
陆逊懂得读唇语,他听出了最后的那几个字。
沈望,沈望。
叶遥呆呆地立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
女人啊,一旦陷入了爱情,就如同掉进了炼狱,被肢解、被焚烧,一次次支离破碎,再把自己拼起来。
这个女人,她的心已经拼不起来了,便用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叶遥,叶遥!”陆逊叫她。
半天,叶遥才回过神来。
“你听见她最后叫谁的名字了吗?”陆逊问。
“我……没听见。”
“沈望。”
“沈望?”
叶遥的脑海中,浮现了沈府中那双冰冷的眼睛。
她说:“可惜了,这女子一死,我们只能结案,却没有指认沈望的人证了。”
陆逊想要站起来,叶遥忙去扶着。
“不碍事的,赵海一案已经非常清晰了,碧莲混入赵府,在赵海用完早饭之后,悄悄潜入其房中,以按摩为借口靠近赵海,用长针入脑,使赵海暴毙。至于沈望,他的父亲是当朝首辅,深得陛下信任,仅凭这女子的证词,本就不足以撼动他沈家分毫。”
“那下一步我们怎么做?”叶遥问。
“蛇藏的太深,不妨打草惊一惊。”陆逊这句话,叶遥没听懂。
“什么蛇?哪儿有蛇?”
陆逊笑了:“这次记你一功,只是以后,咳咳,万不可再鲁莽行事。”
叶遥见他因失血面色惨白,心里有些愧疚,便把头低下去,扶着他慢慢往前走。
陆逊见她低头,像一只心灰意冷的小兽,忙又去逗她。
“这次记你一功,可想好要什么了?”他问。
叶遥顿时来了精神:“我想……算了,连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要是爹爹在,都该狠狠罚我了,还要什么赏。”
陆逊见她随口提起了死去的父亲,一时怔了怔,接着用力挺直了腰板:“皮外小伤而已,几日便好了,既然现在想不到,你就慢慢想吧。”
到了门口,陆逊吩咐松年等人进去收拾戒律所,便独自离开。
叶遥被留下,连夜整理案卷,务必明日一早呈到指挥使大人府上。
松年带着人从戒律房搬了尸体出来。
“松年!”叶遥喊道,她从兜里掏出了一些碎银子,递给松年:“给你,叫人把这女子安葬了吧。”
也曾是寻常人家娇滴滴的女儿,也曾是青春正好貌美如花,不过一时半刻,便香消玉殒魂飞魄散,叶遥不知道是在心疼她,还是心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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