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围府的人

　　密闭的房间里，燃着一丝檀木香。

　　半掩着窗子。

　　云初初和墨九尘正对而坐。

　　面前漆红的桌子上，放着一整套粉彩茶盅。小茶壶的盖孔里，飘出浓郁的茶香。

　　刚刚云初初觉得那茶太苦，墨九尘不忍，特地命了关伯，将先前买的新茶泡在了水壶里。

　　这会儿天色已暗，云初初留待王府，恰好是商量要事儿。

　　所以趁着没走，六皇子墨九尘就向他说明了风家冤案的重要性。

　　云初初一听，烦闷道，“九尘不想这个时候翻案？”

　　“若是这个时候，你捣鼓的这么一出兵变，不说底下的朝臣，就是父皇，也绝对会怀疑到咱们的头上？”

　　她翻白眼，有些垂头丧气，“他早就怀疑到咱们的头上了，好么？”若不是怀疑，怎么会派人调查。今日苏皇后派自己身旁的内使丫鬟送信，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件事儿。

　　云初初气馁，叹了口气，“反正，你心中有数，这件事儿，无论如何，咱们都没有回转的余地？”

　　墨九尘瞧着突然着急，眸色难堪，一时有些自责，拉着椅子，朝着云初初跟前挤了下，跟着劝阻，“生本王的气了？”

　　瞧他柔声对话，云初初就不大忍心，可偏偏不能回以一笑，只能闷声点头，“对，生九尘的气了。我怨你这个时候，竟然……竟然不早做打算，如果……如果出了什么事儿，该如何是好？”

　　“想多了。”墨九尘心疼地抬手，在她饱满的额头贴了贴，像哄孩子一样地嘟囔，“长歌一心为我，本王真过意不去，可是九尘，这件事儿事关重大，如果……如果长歌没有对本王……如此，本王……”心里头的话全部压着没有说，实际上，以往他那么不顾一切的理由，只是因为他遭遇了比之以往更加痛苦的境地，没有沐长歌那不悔的情深，也没有谁会看中自己。

　　他永远是身份尴尬的那一个人，只能凭着自己的努力绝地重生。

　　但是现在……现在不同了。看着眼前这个为自己的事儿运筹帷幄的知心人，这个已经将一切都交给自己的意中人，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人放下，就像……就像他心里头一直想着，一直想着，要做些什么，才能不将她牵扯进来。

　　可舍不得。

　　以前努力地想要，后来得到了，想要放弃，便怎么也割舍不掉。

　　到底是自己用心守护了那么久的佳人啊！

　　“九尘，九尘……”他目光浓烈，但无神。云初初瞧了好几眼，在发现对方站着不动的时候，方才有些许困惑。伸手晃了晃，对方醒转过来，“其实我呢，没有生气，我只觉得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不过……既然你觉得现在处境危险，不适合谈风家这件事儿，那我……那我就不谈了。”

　　她坐累了，站起来，想要松松脚。

　　却被人一把抓住。

　　垂眸，瞥过去，“什么事儿？”

　　“长歌。”墨九尘眼眸里沁着珍珠似的泪，“你怨本王么？”

　　“怨？”从何说起的怨恨呢。她哑然失笑，以同出一辙的方式，伸手过去，触碰着对方的额头，“别多想，没有的事儿。”

　　她理智地摇头，“我就是觉得很可惜，这样好的机会。”她蹲身，抱着墨九尘的胳膊，眨巴着那双绚丽的大眼睛，“你说得对，兵变之事儿刚过，陛下那边还没有打消怀疑，我撺掇着你做出这样的事儿，实在有些果断了。万一出了事儿，我反而会后悔，所以九尘，你的犹豫，是理智的。”

　　墨九尘伸手拍她的头，感觉到自己的话被人真诚采纳，而这个人还是他最喜欢的人，内心一股莫名的喜气，“本王就知道，长歌不会怪我。”

　　“当然了，我……永远也不会怪你。”云初初这跨时空的表白，是曾经活在现实生活中，都想要诉说的。虽然此时此刻，并没有做过什么，但云初初却明白，自己的明天透着希望。

　　勇往直前。

　　“可是……”她依旧有些迟疑，停顿了许久，出声问他，“那陛下那里，我们应该如何？”

　　“放心吧，这件事儿，本王心中早就有数。”墨九尘袖口贴着桌面，上面浅蓝色花纹衬着深色袖口，衬着深色袖口，那葱白的手腕格外地秀气。

　　云初初不放弃，拉着他的手腕问，“那同我说说，你的如意算盘可好？”

　　“七皇弟和十三皇弟既然是父皇派来查探兵变之事儿的，咱们何不将计就计？”将计就计一出口，云初初便愕然地抬头，“你是打算……”

　　“这件事儿还得依靠长歌。”墨九尘郑重其事地交代了一句，“本王……想要见那位……”从他深邃的眸光，云初初也已经看出来了。

　　恐怕说得就是那位西芸国的谋士吧。

　　她点头，握住手，“好。我答应你。不过……”她顿了下，“你得跟着我出去见他。”

　　以防小心为妙，墨九尘提了一个地方，“如果可以，柳长居……不错？”

　　柳长居是墨九尘秘密商谈的地方，里面所经营的事儿，可以成为最好的掩饰。

　　云初初点点头，“好，今wan我亲自带着人去柳长居，你在那里等我。”说完。她便要去准备。

　　墨九尘心不忍，“这个时辰了，长歌，明日吧？”

　　“不行。这个时辰，即便有人跟着，咱们也好动手。”她拢了拢手腕的袖子，迈脚出门。

　　走廊里，丫鬟红竹已经快步行上来，“小姐？”

　　“红竹，咱们先回尚书府。”云初初觉得红竹身手不好，跟着自己去见西芸国的人，比较危险。还是……寻个帮手比较妥当。

　　不料进入尚书府后，老夫人颜氏便一把椅子坐在正院里。

　　刚上台阶，就传出清脆洪亮的嗓音。

　　“长歌——”

　　老夫人颜氏叫了。

　　云初初循声看去，发现对方正坐在椅子上，冷目瞧着她。

　　随后拍了拍扶手，将人扣住。

　　身旁站着尚书大人沐远扬，沐远扬眸色凝重，未曾说话，但其躬身的姿态，却偏偏可以看出一丝面对当家主母的恭顺和懦弱。

　　“祖母？”云初初着急上前，施施然地行了一个礼，紧跟着微低眸子，称呼道，“更深露重的，小心着凉。”

　　“……是不是祖母眼看着不管，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老夫人颜氏一向精～明，说出这话，显然有备而来。不过她今日不是找茬，只不过内心清楚，有些事儿，说得太明白，反而不能起到一定的效果。可有些事儿，必须得提起。

　　不然云初初性～子太飘，有些不大懂事。

　　“你费尽心机地唱了这么一出戏，就没有想过，日后咱们这尚书府么？”

　　“嗯？”她微微有些疑惑，听不懂这老夫人口中的用意，毕竟自己很久都没有同她有过任何沟通，对方所思所想，已经全然如同天空的白云，淡然消去了。

　　自己的心里头，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应该不会好奇的。

　　“祖母，长歌听不懂您的意思？”她谦虚，恭敬地站着，“您如果有事儿。可以同我直说。”太过大方，全没有以前卑躬屈膝的模样，她倒并没有给老夫人颜氏一点儿台阶下，就开门见山，直冲云霄地问了意思。

　　老夫人颜氏突然这么站在院子里质问，自然是有原因的。白天，七皇子墨子轩和十三皇子墨疏离上门，同她提起过那日兵变的事儿。特别地点明了，兵变当天，发生过的一切古怪之事儿，更问了老夫人颜氏，当日是否有人真地来到尚书府外厮杀。

　　老夫人颜氏对外人到来一事儿，知之甚少，只是询问了而儿子沐远扬一些情况。

　　沐远扬怯生生地说明了当天的情况。由此，才让老夫人颜氏明白了其中的端倪。

　　这会儿，将云初初叫住，就是质问兵变一事儿。

　　虽然沐远扬没有发现，但老夫人颜氏不傻，几乎可以明确地了解到，这兵变一事儿后的诡计多端。

　　“长歌，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么？”她一发狠，拍打在椅子上的手，重重地响了起来。

　　身旁的王嬷嬷压低了声音，有些难堪，“老夫人，长歌小姐她……知道分寸的。”

　　云初初偏头，瞪着她，心思不在此处。想着要赶紧通知云成去往柳长居，她不愿意花掉这莫须有的时间，来和老夫人颜氏磨嘴皮子。

　　直言了两句，“祖母，有什么事儿，直说吧？”

　　“长歌，当日派到咱们府门口的人，你是否认识？”

　　云初初否决，“不认识。”

　　“你还敢说不认识，以往兵变时，哪里会有这样的安生日子。他们不进门搜～刮钱财，实在说不过去。”

　　云初初冷漠，“我自然是派了人将大门守着，无人敢进，也自然没有问题了。”

　　老夫人颜氏淬了一口唾沫，冷漠地嚷了一句，“胡说八道，长歌，，你当祖母是你父亲，胆小如鼠，你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竟然一声不吭。”

　　身旁站着的尚书大人沐远扬一向懦弱，尴尬地挠了挠脑袋，“母亲，您……您别这么说？儿子……儿子只是……”

　　“只是什么……”老夫人颜氏狠狠地一嚷，偏着脑袋，语气冰冷，如府里下人所言，又要开始说教了。

　　“只是当日确实……确实，那些人……太，太多了。”沐远扬埋着头，平日在朝堂上，那精神抖擞的模样，丝毫没有落在对方的眼中。

　　此刻，卑躬屈膝，懦弱得不行。

　　“胡说八道，你身为人～父，不能约束女儿言行，让她们胆大妄为，欺上瞒下，致家族不顾，你……你不配做着帝都城下的尚书大人！”老夫人颜氏撑着椅子，就想站起来训斥人。

　　云初初冷着眸子，制止道，“祖母，别叫了，您难道希望其他人听到么？”她上前两步，眼神笃定。既然无法说服老夫人颜氏，那么就告诉对方实情，威胁对方不要动怒。

　　“你说什么？”

　　“祖母，兵变一事儿，无论是真是假，长歌有无掺和，您都应该知道，这件事儿已经尘埃落定了。再旧事重提，被陛下发现，别说长歌这人，就是这尚书府的上～上～下～下，也都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她走近了，含着泪，伸手去抓老夫人颜氏的手掌。

　　刚开始被人挣脱掉。好在最后，憋足了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又有些失魂落魄，“你……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长歌啊？”

　　“祖母，长歌……长歌也是没有别的办法啊。”与其发狠，同这位老者相争，不如示弱，悲伤地请求对方的原谅，最好学着沐雅楠，将做过的错事，用自己那永远流不完的眼泪去填补，“祖母，您恐怕也发现了吧。长歌之前心系六殿下，对他已经是情深似海，无怨无悔了。昔日，他救了长歌无数回，不管……不管是幼时……学艺，还是后来回这帝都。他都是长歌的救命恩人。当日迫于太子殿下的势力，长歌无法应对。加之又想着尚书府的荣耀，是以从不敢有任何逾越之事儿，可太子殿下费尽心思地要六殿下的命，长歌……不能不救啊。祖母，您不是常常教导长歌，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嘛，呜呜……”

　　她抱着老人家的胳膊哭，把脸到袖子上，老夫人颜氏刚开始还气闷，后来听着云初初的哭声，便什么气也发不出来了。

　　cu糙的手掌抚着自己的脑袋，一点又一点地在后脑勺上抚过。身后有人叹气，只那手掌，还停留在自己的发梢，“可是……长歌，你可知道，兵变这样的事儿有多凶险啊，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将你自己的命以及咱们尚书府的名声赔进去啊。万一再……再祸及尚书府……”

　　“不会的，祖母……”云初初摇头，戏演得三分真，“长歌有分寸，如果没有万分把握，绝对不敢做这样的事儿。”

　　她抬起头，双眼红了一圈的，哭得很委屈，“祖母，您知道，自从雅楠妹妹死后，太子殿下等诸位皇子，想要长歌死的，已经不止一人。六殿下不想让长歌被人诬陷，想方设法地救助长歌。因为长歌，六殿下被发配，长歌怎么忍心？”

　　她说完，一抹眼泪，坚定不移，“祖母，既然太子殿下想让长歌死，那长歌还能干看着，等着去死么？姑且不说他以往为了拉拢尚书府，故意派人在扶音寺里闹了那么一出英雄救美的把戏。即便……即便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对于一个想要我死的敌人，长歌也不能投降啊，呜呜……”

　　哭得情真意切，长歌只觉得泪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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