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劫（谢流萤）

　　他的左手鼠标恰好放在我右手鼠标的右边，我一直觉得我们会配合无间，但我感到今天的状态有些问题，当然我也知道陈聊今天肯定也不在状态，谁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会不觉得难受呢？

　　但我关注的重点却不在他身上，可以说，我走上电竞这条路，主要是受到了他的影响，但开始玩这个游戏却并不是因为他。我的意思是，陈聊当然是个不错的男生，可惜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他还不认识我。

　　当年那个大哥哥带我到网吧见识了“网络游戏”之后，我并没有认为那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我当时虽然年纪小，但并不傻，他说什么“长辈是我爷爷的战友”这话我是不信的。不过就算是一个陌生人，能够如此仗义相助，也确实难得。他临走前，我不禁问他，怎么样才能再见到？他说：“只要你把这个游戏一直玩下去，总有一天会再见的。”

　　我没把这句话当成一个约定，也不会因为我游戏这么多年来再也没见过感到遗憾。但我始终把这件事埋藏在心里，我怕会自己认为自己玩游戏的动机是为了再见一下那个人。你要说十三四岁的小女生情窦初开也行，总之虽然理性中会觉得相差十来岁不现实，但感性中总是希望能再见一面，即使现在有了陈聊，但多说一声谢谢总是不妨事的。

　　我自认为不算是一个渣女，受限于当时个人的心境以及喜好，从小到大给我表白的男生，我都是明确拒绝的，也从没有主动去撩过别人，但看到陈聊这样心思单纯的人倒是忍不住想撩一下，到底女人在感情还是有天赋的，不需要什么练习，我也可以把他撩得面红耳赤。

　　而这个兜帽男一登场我就愣住了，虽然用口罩和挡风眼镜的完全盖住了面部。彼时我又在台下距离比较远，但我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人的神态动作太熟悉了，和当年那个大哥哥一模一样。我印象里，那个大哥哥高高瘦瘦，不算很帅，但声音好听，语气也十分温和。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有些将信将疑，我不相信会在这样一个场合偶然间遇到。

　　如果不是偶然，他还知道我就是当年的小女孩吗？如果他知道当年那个小女孩成了职业选手，又会怎么想？我打算再继续观望一阵，但可惜的是他上台之后似乎向主持人示意自己的嗓子有点问题，直接开始对局了，这么一来，我便听不到他的声音，自然也无从判断。

　　对局开始，我试图从游戏中来判断他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大哥哥，然而遗憾的是，以我当年的游戏理解，只能看出“这个大哥哥玩游戏”好厉害，却无从判断他的真实实力和打法风格。后来我曾不止一次的怀疑，我当时觉得“很厉害”的技术，实际上只有2000分左右。

　　而从第三视角来看，这个兜帽男的操作似乎不很精妙，很符合“2000分左右”这样一个实力。但奇的是陈聊今天的场面和血量似乎也一直被他压制，还一直出现一些低级失误，我在想这个人究竟还是宽厚的，知道对方身体不好，故而想让上一局。

　　但看着看着我就察觉出了不对劲，陈聊似乎很尽力地想要打好，这点无论是从游戏中还是他的表情中都能看出来，但不知为何他今天像是被下了降头一般，怎么打都觉得别扭，最终以极大的差距输掉了对局。

　　我见他面色惨白，知道这事对他而言是极大的打击，看他耷拉着脑袋，我瞬间觉得有些心疼。而当我回过神来，赛场的另一边，那个兜帽男却不知何时溜之大吉了，主持人和其他观众似乎都沉浸在“职业输给业余”这样极大的震撼中，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我很想沿着舞台在人群中找找看对方的踪迹，但我知道，陈聊这个时候肯定需要我，如果我一散场去找别人，不，甚至说是去找刚刚把他羞辱一顿的对手，对他而言肯定是无法承受的打击。

　　而且今天这事说到底还是太奇怪了，那个大哥哥遇到我时看上去有二十几岁，这么多年过去，肯定超过三十了。而电子竞技是一个很吃反应和手速的项目，后两者会随着年龄显著下滑。换言之，即使当年那个大哥哥有职业级的水准，这么多年下来，也肯定早已不复当年。

　　而陈聊，绝不可能输给一个三十岁以上的人。

　　回去的车上，大伙没人说话，身旁的陈聊望向窗外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徐志强给我发来微信，他说在陈聊打职业之前，当年还是个愤青的老徐给他灌输过一些非常激进的观念，这其中就包括绝不能输给业余选手。

　　好嘛，这么一来可不是雪上加霜？徐志强发消息给我的意图也很明显，肯定是希望我安慰一下他，以免影响后天的比赛。但我自己现在心绪也很乱，不知道错过了今天的线索，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如此相像的人。而且现在仔细一想，这人带着兜帽，又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最后连话都不肯说一句究竟是为了什么？真的是风大加生病吗？自恋一点想，会不会是因为怕被我认出来？

　　不过，过往得追寻，男人却也得哄，我戳了戳陈聊，他讷然的转过头来，眼神里突然有了光彩，我看过的一些言情小说曾经有讲到，男人的嘴是骗人的鬼，但他们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像这种在颓唐之中的男人，只有看到真正喜欢的人，才会骤然泛起光彩。

　　我劝慰道：“你别太在意，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次胜负说明不了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发现他眼神里的光彩消失了，我很清楚，陈聊只是在感情方面经验不足，但他不是那种迟钝的人。从我刚才的话中，他似乎看出来我心中另有所想，并不是在真心安慰他。

　　他道了句：“哦，没事。”便继续将头扭向窗外，不再说话。

　　我意识到自己的安慰似乎起了反效果，但此刻的我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们一路无言返回了基地。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让自己努力不再想兜帽男和那个大哥哥的事情，转而专注于比赛。因为有戒毒的经历，我对精神的专注力和控制力比一般人要来得强，到了比赛当天，我觉得我已经可以以正常的心态去迎接比赛了。

　　但很明显，一旁的陈聊似乎还没有从失利的阴影中走出来，郑铭川在麦克风里试图活跃一下气氛，但我却没有接话茬。陈聊目前的情况说什么其实意义不大，只要能把这场比赛赢下来，那么他的心情自然会好很多。我知道他今天不在状态，但好在对面的实力也不是很强，那么，今天，就由我来带领大家获得胜利吧。

　　我这么想着，手上也是这么做的，我在游戏设置中将鼠标灵敏度比平时调高了十个百分点，以保证自己的操作能直接拉满。然而就在进入游戏的前一刻，主持人的一句话透过降噪耳机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我们看到帆影战队的炉心选手来到了现场观赛，我们都知道，帆影战队在今年的开卷杯上取得了四强的好成绩，而炉心是联赛中顶尖的弓箭手之一……”

　　我抬眼望去，果然在前排座位上看到了那个男人，他正冲着我笑。这下让我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我可以百分百确定，他这个效力于顶级联赛的人，今天来到这里，就是冲着我来的。

　　虽然我根本不想搭理他，但他的到场还是勾起了我很不好的回忆。而我一直厌恶职业赛场，也是因这个人而起，说来惭愧，三年前我还是这个人的粉丝。其实这很好理解，炉心有着帅气的外表，精湛的操作，恰巧用的也是用弓箭的。前些年除了接受老徐的指导外，我也看了不少他的第一视角学习技术。

　　巧的是当时他正好来我所在的城市打比赛，我摆脱了家里的一堆破事，手头也还宽裕，就购买了现场的门票，举着他的粉丝牌前去加油助威。散场之后，我本打算直接回家，突然有一个工作人员告诉我，说我被战队抽中，成为了幸运粉丝。今天有和偶像在后台见面的机会。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跟着那人来到了场地后台，并顺利见到了炉心。面对我，他大方地提供了签名和合影，但那之后，我发现，那个工作人员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这后台的化妆间只剩下我和炉心两个人。

　　我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太对，转身想溜，却发现化妆间的门被从外面锁住。

　　他开口道：“这么快急着走啊，你不是喜欢我吗？”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嘴脸忽然变得如此猥琐。

　　我以为职业选手所谓的“草粉”应该都是故事，大家应该还是有基本的操守的，我本着不想撕破脸的原则以及最后一丝侥幸道：“呃……我只是欣赏您的技术……”

　　炉心：“实话说，你在下面举着粉丝牌的样子惊艳到我了。这场比赛的胜利，就说是为你拿的也不为过。”

　　我：“我哪有这么荣幸，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说完我又拍了拍门，指望有外头有还没离场的工作人员听到。

　　炉心皱了皱眉头，似乎对我的回答有些意外，看来平日里似乎有不少粉丝对他投怀送抱，像我这样的反倒是少数，他哼了一声：“你现在和我在这假矜持有什么意思，你们这些女粉丝，哪有喜欢游戏技术的，肯定啊，还是更喜欢那方面的技术……嘿嘿……”

　　我惊呆了，虽说我知道很多明星的人设都是坳出来的，但万万想不到这人私下居然如此恶心，而且居然胆大包天到了这种程度。

　　之后的几天，帆影战队发布公告，说是炉心因伤要缺席本赛季剩余的比赛。当然，他受伤的原因我很清楚，毕竟，是我亲手打的。之后，我还好心地通过化妆间里的电话联系了外头的工作人员，把他送去医院。

　　他自然不敢说自己受伤的原因，只说是一不小心摔着的。很可惜，他的职业生涯并未就此报废，而在他的微博上，很多女粉丝得知了他受伤的消息一个个还表达了自己的伤心，并祝愿他尽快好转。

　　除了和陈聊去看得那场决赛，我这辈子只看过这么一场职业比赛。但经此一事，我感到职业圈的水好浑，职业选手也不是善男信女，虽然我自信能够保护自己，但也实在想离这些恶心的人或事远一点。

　　要不是为了陈聊，要不是觉得有他这样的人在，也许这个圈子还会有一点希望，我是绝对不会再踏足这个领域的。

　　从炉心恶心的眼神中，我能看出来他记得我是谁，毕竟这两年来我的样貌变化也不是很大。我倒并不是很怕他继续纠缠，但我有些害怕他去纠缠陈聊，因为这几个月场内外关于我俩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这也难怪，毕竟内功有相性，人看起来关系也不错，粉丝们总是会胡乱组CP的，全然不顾我们为了敬业牺牲了多少。

　　暑假的时候，陈聊在我的朋友圈里曾经翻到过我当年去现场观赛的照片，当时我怕他多想，便从未提过这件事。

　　现在正主儿跑到这来纠缠，着实让人有些气恼。

　　炉心的出现导致我差不多调整好的心态又出现了一些问题，我有些担心他在赛后会做些什么。带着这些忧虑打比赛，本来问题倒也不大，但进入游戏我才发现自己之前上调的百分之十的灵敏度是容不得半点失误的。我本想借此发挥百分之一百二的自己，但因为这件意外，在这种容错率较高的设置中，恐怕只发挥了百分之六十。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不出意外的输掉比赛。但令我惊讶的是，这场比赛输的也有些太难看了，就算我和陈聊两个核心不在状态，但郑铭川那样天使般的性格应该不会受影响，只要他能够稳住，我们应该还有获胜的机会，这又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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