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总有一日,她会离开你。”
裴连锳坐到她身侧, 把帆船夺走。
“小心别弄坏,”青枝叫道,“那桅杆可细了。”
很珍惜呢。
“坏了我赔你就是。”
“你怎么赔?苏师傅不知何时回京城, 你光赔银子有何用?”
裴连锳瞧一眼帆船的底部, 像是漫不经心的道:“之前我提过长兴侯府的公子,你有没有去问过这位苏师傅。”
“问过了,他就是, 他跟赵廷俊不共戴天。”
原来青枝已经知道苏起的身份, 还知道他跟赵廷俊的关系,看来二人十分熟悉,他放下帆船:“我听说他还未成亲,是吗?”
“是。”
“他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你问了作甚?”
“他既跟赵廷俊有仇, 那便是我们的友人, 如果能帮他促成婚事,可以拉拢他一起对付赵廷俊。”
“……”不愧是他, 想得真多。
可事关姑姑,青枝不愿透露, 因为她并不清楚苏起跟姑姑的感情有多深,也不知他二人会如何处理。
青枝道:“我不知。”
裴连锳扬眉:“真不知?”
“是……其实你何必管他, 苏师傅又不是官,他能做什么?如今又不在京城,指不定一两年后才回。”
一般这样回避的话, 便是在隐瞒,裴连锳不想再问, 凑上去吻她唇。
房内只点了一盏油灯, 幽幽光晕中, 她见他眸色暗沉, 里面欲望翻涌,她有些抗拒。才吃过饭,太早了吧?
“等会儿。”她道。
他不说话,只细细密密地吻她。
她睁着眼,他就亲她的眼皮,她伸手,他就亲她指尖,仿佛要用吻将她俘获。
她的脸颊渐渐通红了,酥麻一阵阵袭来,力气消失殆尽。
说来也怪,她曾以为这方面他们两个人会互相排斥,可从洞房那日起,她就没有感觉过裴连锳的勉强。
在这种时候,他总是能表现地十分喜欢她,好似所有的心神都在她身上,那样依恋,那样温柔,那样不知疲倦。
所以有时候,她也是会忍不住有些沉醉的。
…………
然而到次日早上,她就后悔了,她恨不得把裴连锳痛骂一顿。
镜子里,脖颈上的吻痕几乎在接近脸颊的地方,怎么穿都遮不住,她用白玉膏细细抹了一遍,勉强盖住。
翠儿偷笑不已,昨夜少爷又不知收敛了,可这也表示少爷跟少夫人恩爱。
“奴婢找一找有没有衣襟更高一些的。”
青枝道:“算了。”
幸好不是姑娘家,不过如果是姑娘家,也不会有这种事。
走到门口,恰好遇到罪魁祸首。
青枝侧着脸给他看:“你瞧瞧,多难看。”
对待她的控诉,裴连锳只是一笑:“下回我注意些。”
下回她注意些才好,不给他机会了。
青枝把衣襟往上提一提。
径直坐车去了陈家,她要去接姑姑。
周茹到门口小声叮嘱:“你别跟那林世子说话。”
她根本没想到林云壑,青枝点点头:“我知道。”
周茹目光集中在她脖颈:“连锳为什么没来送你?”
“不要他送。”青枝耳朵一热,“我走了。”她不想被母亲盯着看。
周茹笑:“你心里清楚就好。”
马车行往卫国公府。
见儿子迟了半个时辰才来请安,林老夫人上下打量:“昨儿睡晚了?”她已经瞧出,儿子精心装扮,跟过节似的。
林云壑心虚,含糊道:“是,在想衙门里的事情。”
“少想想这些,多考虑考虑终身大事,要不怎么说成家立业呢?”
可他怎么成家?他放不下青枝。
林老夫人闭眼,对这儿子又心疼又失望。
别人的妻子,到底想如何呢?若是普通百姓,给点钱财或许愿意和离,可裴连锳缺这些吗?他连那些大家闺秀都没要,怎么会愿意让出来?
陈家姑侄俩到达,管事去迎。
林云壑想抬头盼,又怕被母亲看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端着茶喝。
不一会,青枝跟陈念来了堂屋,拜见林老夫人。
林云壑也站起,跟她们互相见礼。
林老夫人笑道:“总算见到陈姑娘了,你跟裴少夫人看着像姐妹俩。”请她们坐下,“你们应该猜到缘由了。”
“您是要织什么锦缎?”青枝问。
“仍是十方佛。”
青枝一怔:“那是要跟以前那幅一模一样吗?”
“当然不是。”林老夫人让丫环把雀金线捧给那姑侄俩看,“你们先瞧瞧。”
雀金线是用孔雀的羽毛与金丝揉在一起制成的稀有丝线,青枝曾听父亲描述过,说是光是丝线并不十分显眼,但用在绫罗绸缎上,却是多彩耀目,堪称华丽之顶峰,不是金丝银丝能比拟的。
青枝屏气凝神地欣赏。
陈念也目光专注。
“老夫人莫非想要我们用雀金线织十方佛?”青枝看完发问。
“确有此意。”
青枝啊的一声:“我跟姑姑从来没有用过这种丝线……”看向陈念,“姑姑您说呢?”
陈念当然也有顾虑:“雀金线在宫中应不少见,林老夫人为何不请宫里的织娘?我跟青枝对此毫无经验。”
“不瞒你们说,我这幅锦缎是要供奉给建国寺的,明年一月建国寺建寺两百年,非同一般,寻常的东西我拿不出手。我当然也想过宫里的织娘,奈何她们不擅长佛像纹样,我更喜欢你们的织法。”
青枝跟陈念面面相觑。
林老夫人道:“时间应该是足够了,你们可以织到明年。现在,就是想看看你们的想法,你们愿不愿接?”
陈念一直都喜欢顺着侄女:“青枝,你决定。”
青枝不语。
看她犹豫不决,林云壑道:“你们陈家不是都有了名号吗,叫陈式艳锦。如果这次再织出雀金锦缎,更没有哪家的锦缎可以相比了……你若是怕失败,我可以告诉你,织坏了就织坏了,我们绝不追究,这点雀金线也不算什么。”
林老夫人:“……”
就算他们是国公府,这雀金线也不是那么容易弄来的,死小子果然还喜欢这陈青枝,真的昏了头!
被林云壑一说,青枝下定了决心。
是啊,怕什么呢,凡事都要试试才知道能不能成。
虽然她们没用过雀金线,可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用上,织成了,她们的织艺肯定能更上一层楼,这比什么都重要。
往后,就再没有什么织不了的锦缎!
不过,林云壑说不追究,这样不好,她可不想欠林云壑的人情。
“林老夫人,我们可以试一下,但这雀金线太宝贵,我们不会胡乱使用,一定先想好方案,但即便如此,可能仍会有些小小的损耗。”
这才是正确的态度,林老夫人点点头:“稍许损耗无妨,这里有五斤雀金线,足够织的了……那就说好了,我把它交给你们。”
“我们也不能保证织好,如果想尽办法仍然不行,会尽快告诉您,您还可以找别的织娘。”
做事真是谨慎,也有胆气,难怪店铺生意这么好,林老夫人瞄一眼儿子,这是他身上欠缺的。
“可以,我信你们。”
青枝笑道:“多谢老夫人谅解,我们也会尽全力。”
她跟陈念向林老夫人告辞。
林云壑有心相送,奈何母亲盯着,他束手束脚,只道:“如果有什么缺的东西,尽管说。”
“好,多谢世子。”青枝弯腰捧起雀金线。
白皙的脖颈微露,隐隐有处颜色奇怪。
林云壑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她,此时瞧见,呼吸一滞。他跟那些纨绔混了数年,好些东西都知,很快就明白是什么。
看来昨晚上……
他不想往下想,侧过头,喉结上下滚动。
等到青枝离开后,他都难以平复。
林老夫人看在眼里,觉得无论如何都该选个儿媳了。
时间紧迫!
来到娘家后,青枝跟陈念一头扎在东厢房,再也没有出来。
二人讨论着把雀金线用在何处,怎么用,十方佛还需不需改动,不知不觉,一日时间都过去了。
周茹催青枝回裴家。
青枝不肯,说正待紧要之处,一定要跟陈念商量完,又说公爹婆母都知此事,不会怪责。
“那连锳呢?你让他独守空房?”
青枝摸摸脖颈,更不想回去了:“就一晚有什么关系?他二十三年都这么过的。”
周茹:“……”
亥时。
翠儿小心翼翼来禀告裴连锳:“少夫人跟陈姑娘有要事相商,说今晚不回了。”
青枝偶尔是会回来得晚,但他没料到,她竟会直接不回。
为一幅锦缎,至于吗?
裴连锳放下书,沉默不语。
翠儿道:“要不要……奴婢去催催少夫人?”两家离得这么近,她真不知少夫人为何如此。
“不用。”裴连锳果断拒绝。
就一个晚上而已,他说过要支持她织锦,万一去接,指不定被她指责出尔反尔。再说,他又不是离不开青枝。
次日,林老夫人去了一趟霍家。
她不敢把儿子喜欢裴少夫人的事告诉丈夫,怕丈夫痛骂儿子,她是去跟她的表妹霍老夫人商量。
霍老夫人惊讶不已:“云壑竟是这样痴情的孩子?”
林老夫人拍大腿,顾不上形象:“可把我急死了,本以为他懂事了,我还庆幸不用再等几年,谁想到如此糊涂。那可是别人的妻子,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总不会在等着人家和离,再把那陈青枝娶过来吧?可裴左少卿这样的条件,裴少夫人好端端为何和离?他难不成要等一辈子?”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霍老夫人忙安抚她,“只是一时的,他只是没再遇到合意的姑娘,一旦遇到,马上就把裴少夫人忘了。又不是青梅竹马,能有多深的感情?”
“所以我来找你,你快帮我一起挑几个姑娘,分散他的心思。”
“这容易。”霍老夫人道,“我找菊英帮着看看,菊英认识的闺秀最多。”菊英是纪夫人的小名,她跟霍家有点七弯八绕的亲戚关系,平日里也是有来往的。
“一定得快点!”林老夫人强调,“再拖下去,我怕他魂都没了。”
霍老夫人答应。
在回去的路上,林老夫人心想,若是这次不成的话,她得去求天子,让天子选个大家闺秀给儿子赐婚。
到时看他还如何胡闹。
不过,这是不得已的一步,一切都得看儿子怎么选择。
如果他能醒悟最好,不醒悟,也怪不得她这当娘的要给他一棒清醒清醒了。
午时的风从窗口吹入,将宗卷翻起。
一页页,上来,落下,好多次。
可坐在书案前的裴连锳浑然不觉,单手撑着脸颊,眼眸微阖。
外面的小吏窃窃私语。
路过的高士则往里看一眼,露出惊讶之色,轻声问:“何时睡的?”他没有见过裴连锳打瞌睡。
“就刚才,没一会功夫,”小吏低头道,“许是不舒服。”他是帮裴连锳遮掩,这种情况太稀罕了。
看着不像身子不适,高士则没有追究一笑走开。
若是别的官员他可能会训斥两句,但裴连锳太过勤奋了,他没有见过比他更勤奋的年轻官员,难得一次,他当做没看见。
小吏见午时都要过去,进去唤醒裴连锳:“左少卿,您快去吃午饭吧。”
不小心竟睡着了,裴连锳捏一捏眉心站起。
走出房门,他差点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
不知不觉天这样热了。
他吃了一碗凉面。
想要回去大理寺,却又停下来。
昨晚上不知何故难以入眠,要说是因为青枝,他并不承认,他都没有想过她,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如果继续看卷宗,可能撑不住,还是继续查案吧。
去年的那桩杀人灭口案一直没有找到凶手,上峰虽然让他暂时搁置,但有疑团一直盘旋在心里,他总觉得这案子不简单。
裴连锳走去芭蕉巷。
林云壑在不远处瞧见他,打马过来。
“裴左少卿又在查什么案子?”他手里拿着马鞭,眸色灼灼似烈日。他窝了一肚子火,不知如何发泄。
“去年的案子。”裴连锳挑眉,“怎么,林指挥又想插手?”
“去年的就算了……”林云壑跳下马,“陈掌柜可跟你说了雀金线的事儿?你叫她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陈掌柜?一切有我?
林云壑真是蹬鼻子上眼,裴连锳冷冷道:“锦缎罢了,就算是雀金线又如何?你林家拿了丝线让她织,不就是找不到人吗?她织不好你们也不能怪她,再说,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有事我会替她处理,她除了是掌柜,更是我妻子。”
“妻子”二字咬得极重,林云壑妒火狂烧。
他看到吻痕后就像被扎了一刀的猛兽,难以平静。
青枝是裴连锳的妻子,但他心里一直存有幻想,这事实便没那么清晰,然而青枝脖上有吻痕就不一样了。两个人的亲密,将这一事实表现得血淋淋的刺目,他一想到他们,就是一次折磨。
见林云壑双目喷火,裴连锳又冷静下来:“林指挥,你这官职是天子赐的,天子对你寄予厚望,莫要忘记。”
这是在提醒他,林云壑握着马鞭,几乎要握出血来:“我知道她并不喜欢你,总有一日,她会离开你。”
“是吗?”裴连锳笑一笑,“真有那日,我一定会恭贺林指挥。”
林云壑:“……”
比起他的激动,对面的男子简直是波澜不惊。
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他根本就不喜欢青枝吧?
不对,如果他不喜欢,他会在她脖子上弄这些东西吗?林云壑盯着裴连锳,真想钻入他脑中看个清楚。
裴连锳却告辞了:“林指挥可以继续等她,但请你记住她的身份,如果你不顾礼义廉耻,别怪我出手。”
大局为重,但他也是有底线的。
他转身离开。
林云壑心头郁气难消,调转马头狂奔而去。
戌时,裴连锳才到家。
但青枝仍然不在。
不知她到底是在织什么锦缎,要花费这样多的时间。
他手指停顿在书页上,半响没有翻动一下。
外面传来李韭儿的声音:“连锳,你快去陈家把青枝接回来……”她走入书房,“怎么还看书呢?青枝一定是遇到麻烦事了,你帮她出出主意也好。”
“我对织锦不了解。”
“哎呀,管你了解不了解,快去!”李韭儿把他书合上。
他真的不想打搅青枝织锦,可母亲既然这般催促,他也只能前去了。
作者有话说:
裴连锳:您应该昨天就来的。
李韭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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