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51章 画家的礼物

胡岩，是宜昌闻名的书画家，我曾送给他一个雅号，叫“夷陵老怪”。何谓“夷陵老怪”呢？夷陵，是指宜昌的古地名。老怪，是说胡岩有很多绝活。他除了集诗、书、画、印于一身外，还精熟《易经》，通晓八卦，常为人咨询婚姻，似乎有些灵验。去年是鸡年，他给我画了一张雄鸡啼唱的水墨画；今年是狗年，我以为他会给我画犬什么的，可谁知他于大年初一在电话中拜年时，大声地朗诵了一首诗，说是送给我新年的礼物。

        诗是一首五律，胡岩满含感情地念道：“《丙戌年有感致好友泽勇》

        岁月多忧患，宜当逝水看。

        世事一局棋，沧桑两鬓斑。

        富贵催人老，沉浮令齿寒。

        常效屠羊说，平安得永年。”

        如果是20年以前，我是不懂胡岩这首诗的深意的。如今历经沧桑世事之后，我懂得这是一首劝慰诗：老胡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的人生经验。那天晚上，我去老胡家拜年。说是拜年，其实就是聊天。谁知老胡已将诗品写成书品，诗也不是原来的那首诗，几天功夫，已三易其稿。

        原来，大年初一，老胡和我通话之后，还在琢磨这首诗。他明白，要写一首像样的诗，不拈断几根鬚是不行的。为了验证这首诗的效果，他先是征询亲家朱新泉的意见。朱新泉，我是认识的。他不仅擅长漫画，也能吟诗作文。他送给我的《中外漫画赏析》一书，其赏析文字皆为诗句，可见功夫了得。果然，朱新泉沉吟片刻，说：“这首诗立意深邃，语言自然，只是调子低沉了一些，比如‘富贵催人老，沉浮令齿寒’是否换一个口气。”老胡一听，觉得亲家说的有理，于是整整思考了两天，将这两句改为“求贵催人老，立言醒世贤”。意思是说，执意贪求富贵，颇费心机，人衰老得特别快，不如著书立说，做贤达之人，可以长寿。我明白，老胡是劝慰我，凡事要达观，胸襟要开阔。

        初三晚上，他有一位老乡，也是仕途坎坷之人，前来老胡家拜年，见了老胡这首诗，不禁连声叫好，当即掏笔记下，说要置于案头，当座右铭。

        谁知胡岩并不满意，于初四一早，继续求证好友姜祚正。姜祚正，屈原的老乡，自幼饱读诗书，尤其擅长“藏字诗”。有一年，曾于三分钟之内，为国务院副总理钱其琛作过“藏字诗”，被中央电视台称为“中国一绝”。姜祚正听了此诗后，称赞道：“一首好诗，不仅富含人生哲理，而且感情深沉。只是有些句子略显平淡，还要再三斟酌。”又是两个整天，胡岩茶饭无心，坐卧不定。或呆在客厅沙发上出神，或伏在书房桌上撕纸；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含笑。夫人嗔道：“你一作诗，就像丢了魂似的！”终于，胡岩又改了几字，不仅对仗工整，诗味也更加浓郁：

        大任多忧患，权当失马看。

        世事一棋局，沧桑两鬓斑。

        求贵催人老，立言醒后贤。

        常效屠羊说，康恬得永年。

        我曾写过《胡岩的诗》认为，老胡诗的最大特点，不雕琢，不矫情，流畅自然。这首诗除了以上特点外，境界尤其高古，用典很是精妙。胡岩用他一生的生活积累，表达了老子辩证法的哲学境界，劝慰人们，淡泊功名富贵，平和面对生活。为了强化这一思想境界，他还巧妙地引用屠羊说这个著名的典故。春秋战国时，屠羊说帮助楚昭王战胜吴国，重新夺回了楚国江山。功成名就之后，屠羊说仍回老家摆羊肉摊。楚昭王派大臣几次劝说他入朝做官，都被屠羊说婉拒。他深知功高盖主，凶险莫测，故而激流勇退，颐养终年。其实，类似人物还有同时代的范蠡、唐代的魏徵，他们都是信奉道家“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的人生哲学的。这个典故，当年曾国藩写给弟弟曾国权的诗也曾引用过：“左列钟铭右谤书，人间谁处有乘除。低头一拜屠羊说，万事浮云过太虚。”老胡将此典信手拈来，可见他的胸襟与浩然之气。

        听了老胡的叙述，我一时不能自己。回家以后，连夜草成此文。我不会写诗，打算以此文赠予老胡，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2006年2月3日（大年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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