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葬礼
今天的江总还挺热衷于炫耀自己的感情生活,肖乘回公司的路上如是想到。
他脑子里盘旋着那个牙印,有种看到千年铁树开花的惊悚感,直到进入公司后还在琢磨。
电梯“叮”一声,其他人纷纷走出去,他还杵在原地。
“肖乘?”
肖乘回神,看见了经过电梯门口的娅楠。她今天穿着一件洁白的呢子大衣,脸上带着和平日一样的精致妆容,怀里抱着几份文件。
肖乘从电梯里出来,礼貌地朝她打了个招呼。
“昨晚上没休息好?怎么坐电梯也能走神。”娅楠问。
肖乘对她没什么防备,想的什么便顺嘴说了出来,“没,我寻思江总脖子上那个牙印的……”
话到一半,他意识到自己失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什么。”
议论老板的私事可是要炒鱿鱼的,差点犯了大忌讳。
娅楠本来在翻看文件,闻言一顿。漂亮的眼睛微眯,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敌意,“牙印?”
“我也不是很清楚,哈哈。”肖乘挠头,打了个马虎眼,“我这边还有事,就不陪娅楠小姐了,您先忙。”
一眨眼的功夫,他赶紧溜之大吉。
娅楠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嘴巴绷成一条直线。手中的文件被无声无息捏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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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念出院这天,潮湿的a市难得出了个太阳。虽然扑在脸上的风依旧刺骨,但在阳光下也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江辞穆把大衣披在她身上,岁念浑身一僵。
“怎么了?”
岁念垂眸,眼中晦暗不明,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片刻后,扯出一个笑容,“有点头晕。”
江辞穆看她脸色极差,以为是刚出院还不太舒服,赶紧搂着人回了家。
到家后,岁念率先将那件大衣脱了下来。
让她再休息休息,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江辞穆只能依着她。掀开岁念额头上的碎发,轻轻触摸那块伤疤。
“怎么总伤额头。”许是刚抽过烟,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无尽的怜惜,“女孩子哪是用来受伤的。”
岁念紧紧蜷缩在他的怀抱之中,仿佛干枯的树汲取最后一丝养分。
“我明天要回去上班了。”她轻声说,“你也好好工作。”
“要不要再休息一段时间?工作可以放一放。”江辞穆蹭了蹭她的发顶。
“不用了。”
时间不是用来让她哭泣的。更何况篡改报道的事情早已被领导发现,碍于她受伤才被暂时搁置。她理应回去给一个交待。
话音刚落,桌上的手机响起来,正好是新闻社里打来的。
“准备什么时候回来?”那头开门见山地问。
岁念一愣。电话里这个声音似乎并不是社里的人,不过她觉得有些熟悉。试探着问:“章老师?”
“哟,还记得我啊?”电话那头的女人笑了一声。
岁念讶异。
章西芸是她的大学老师,当年毕业出来,很多同学都转行做了房地产销售。岁念之所以走上记者这条路,全仰仗她的指导。
“您怎么会……您就是我们社新来的大编辑?”
“大编辑我可不敢当。”章西芸说,“我就不跟你在电话里寒暄了,伤好了就赶紧回来,你之前那一大摊子事还等着处理,明天下午我在办公室等你。”
“能明天上午吗?”
章西芸做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说了明天下午那就是板上钉钉,一般不会再改。
果然,那头沉默了几秒,道:“给个理由。”
岁念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院子里凋零的残花,低声说:“我的采访人为了救我去世了。明天下午是他的葬礼。”
“噢,这样。我对这个事有所耳闻。”章西芸说,“那就明天上午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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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了雨。
起初只是微微的小雨,等岁念到达公司之后,雨水已经开始密集。
见她来了,章西芸倒是没有客套的意思。她推了推眼镜,抱臂看着这个曾是她得意门生、如今却身形憔悴的年轻人。将一沓资料扔到对方面前。
“篡改后台页面,岁念,我当初可不是这么教你的。”
岁念大学时,两人颇为亲密,因此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
岁念的雨伞还在滴水,背包也没来得及放下。她站在原地,眉眼垂落,“对不起老师。”
“不想听这些。”章西芸摆摆手,“理由。为了流量和名利篡改页面的我见的多了,但我不信我章西芸眼光这么差,能教出这么个学生。如果你的理由合理,我可以考虑从轻处罚。”
“哦对了,你以后跟着我,你的那个许编被我踹去干别的了。”章西芸皱眉,“最讨厌没本事还脾气大的。”
岁念沉默着。
编辑办公室的窗户开着,斜风将细雨吹进屋子,落在人的脸和脖子上,仿佛针扎。
岁念正好站在窗边,她不啃声,章西芸也没有关窗的意思。
“岁念。”章西芸声音低沉几分。
“老师,”岁念抬头,昔日如星光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很抱歉让您失望。”
说完便沉默下来。
“这是不打算说了是吧。”章西芸冷笑一声,把门打开,“得,我没强迫别人的不良爱好,不说可以,走吧。出了这个门,我章西芸就当没你这个学生。”
她说话向来刻薄,“篡改报道页面,这种入行三天的新人都知道不能做的事情,居然被我章西芸的学生做了,真是丢人。”
岁念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她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全,被冷风一吹,仿佛刀割。但她心里更挣扎,心脏被压了一块巨石,堵得她呼吸困难。
“说不说?”章西芸又问了一遍。
片刻后,岁念闭上眼睛。哑声道,“老师,我结婚了。”
屋外的同事来来往往,窗外的雨水稀里哗啦,路上的行人车流嘈杂。
章西芸关上门,听岁念讲述自己的理由。
最后岁念讲完,良久,章西芸没有说话。她点燃一根女士香烟,吸了两口就扔掉。她今年37岁,却依旧偏爱烈焰红唇的妆容。
“你喜欢他多久了?”章西芸突然问。
“记不清了。”
“哪怕你们结婚了,你也没告诉过他你喜欢他?有这么说不出口吗?”
岁念苦笑,“老师,如果暗恋能说出口,那从一开始就不会是暗恋了。”
岁念在大学时非常出色,不仅理论学得好,实践上也是一把好手,更难得的是身上有一股纯粹的力量。章西芸本以为这是个明白孩子,谁成想职业生涯犯的第一次错居然是为了个男人?
她来回踱步,想了想,说:“你的理由我不接受。你为了个男人篡改自己的事业原则,这件事换谁都不能理解。”
她语气严厉,“我不理解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到记不清了是什么程度,居然能让你放弃大学四年学习的原则、放弃自己的骄傲?如果你再有下一次,新闻行业不需要你。”
岁念瞳孔猛然一缩,声线颤抖,“老师……”
“你自己想想吧。”章西芸说,“而且照你的说法,你的丈夫压根不需要你,也不知你掺和个什么劲。”
“我还要去接孩子,要不要继续干,爱情和自我哪个更重要,你想好了告诉我。”
岁念一愣,片刻后垂下了头,“我不会放弃新闻业的,老师,我热爱这个职业。”
章西芸没有回答她。
出公司的时候,雨势渐大。岁念站在屋檐下,茫然地伸手去接滴下来的水流,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响起章西芸的话——
“你的丈夫压根不需要你,也不知你掺和个什么劲。”
“我不理解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到记不清了是什么程度,居然能让你放弃大学四年学习的原则、放弃自己的骄傲?”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岁念低声呢喃。
直到周围人潮全部散去,岁念才撑开伞。伞上有一块污迹,她伸手擦干净。接着踏入雨幕之中,前往小叶的葬礼。
雨天的墓园凄凉而寂寥。
叶宁的亲属并不多,墓碑前仅有三五把黑伞。
叶宁的母亲是个瘦弱的女人,多年的操劳让她头上过早爬上了银丝。
她将一束雏菊放在墓碑前,抚摸着叶宁笑容灿烂的遗照。岁念站在她身后,为她撑着伞。沉默像一只扼住喉咙的大手,让诡异和悲伤笼罩在所有人的上空。
叶婉在旁边哭泣,岁念的眼眶红了,但她说不出一句话。
她们一直站到傍晚,来送别的人稀稀疏疏全部走了,只有岁念和叶家母女还留在原地。
“我记得小宁最喜欢病房外的那棵广玉兰树。”叶母突然说。
她的脸上带着一点苍凉的笑容,“因为他说白色的花最好看,纯洁又高贵。死之前他兴致勃勃地跟我说,原来冬天广玉兰也会开花。他说是他运气好,但是我知道,那是岁记者你挂上去的。”
“对不起阿姨。”岁念指甲掐进手心,声音哽咽,“对不起。”
“这些天每个人都在劝我,说你没有错,说我的儿子见义勇为也算是英雄。你的丈夫还给我了我一大笔安抚费,他给我道歉,叫我不要怪你,让我带着小婉好好生活。”
叶母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岁念扶她,被她挡了回去。
“我知道,我都知道。”叶母叹了口气,仿佛过完了自己的一生,“可是岁记者,小宁最开始根本不想接受你的采访。如果不认识你,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有一个问题至今也不明白。”
她头发凌乱,眼下青黑,红着眼问岁念,“你为什么一定要采访小宁呢?你为什么……不能在他拒绝你的时候就退缩啊?”
叶母掩面,失声痛哭,“我知道我不该怪你,可是我的小宁……他又有什么错呢?”
“对不起,阿姨,真的对不起……”岁念哽咽难鸣,原来人愧疚到了极致,连说话都要浸三分血沫。
“岁记者,你走吧。”叶母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小宁也不需要。”
“我们不需要你。”
叶母不忍再看墓碑上的照片,带着叶婉离开了墓园。
直到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岁念才敢蹲下来。她想伸手触碰叶宁的遗照,又小心翼翼地缩了回来。
“对不起。”闭上眼,一滴泪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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