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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花阁


许目成在厨房呆了一下午,熬出了一锅味道古怪的汤水。白萝卜、香菜、梨、冰糖四样东西煮一块,不需要用脑子想就知道味道不好,许目成没能按捺住好奇心,自己先尝了一口,那种味道微妙至极,像无数只迷你小手抓住了舌头的味蕾狠狠揉捏,难以言说,但几乎可以肯定不会有人会喜欢这种味道。

        因此许目成将熬出的汤摆在了温澜生面前时十分局促:“据说这个对治疗嗓子不舒服有用。”

        温澜生凝视那碗青绿色的汤水片刻,一饮而尽,在许目成惊讶的目光中,淡然说出了那句他对许目成厨艺常用的评价:“还不错。”

        “怎么可能!”她难以置信,将一块柠檬海盐味的软糖塞进了温澜生嘴里,温澜生不老实的轻轻咬了一下她的手指。

        怀着某种恶作剧与要测试一下香菜萝卜汤究竟有多难喝的想法,当灵符又捧着一盆花出现在小酒馆时,许目成舌灿莲花,忽悠着猫妖也尝了一口香菜萝卜汤。

        灵符小小的喝了一口,脸上五官挤作一团,猫耳朵向后飞折,他一只手立刻捂住了嘴,处在一种想要立刻吐掉但又担心弄脏温澜生的小酒馆的两难抉择之中,最终几番犹豫,他翻着白眼咽下了令他窒息的萝卜香菜汤。

        “我的嘴巴……”灵符怒气冲冲,仿佛嘴巴遭到了世上最可怕的轻薄。

        许目成当即塞给他一块柠檬薄荷软糖,及时帮猫妖消了气。

        柠檬糖味道极好,一触舌尖就令猫妖眼睛一亮,灵符义正辞严地表示,为了补偿刚刚他舌头遭受的磨难,许目成应该赔偿他大量的柠檬糖。

        “还不错吧,早上刚从超市买的,”许目成从小盒子里又掏出了几块柠檬软糖,“还有柠檬酸奶味、柠檬可乐味,还有我最喜欢的柠檬海盐味。”

        灵符一颗一颗的仔细端详,首先排除了柠檬香橙口味,其他口味照收不误,当他要将柠檬海盐口味的软糖收入囊中时,温澜生轻轻咳了一声,制止了他的行为。

        “呃……怎么?”灵符疑惑。

        温澜生默不作声,将柠檬海盐味的糖果全都收到了抽屉里。

        “好,好吧。”灵符挑挑眉,一幅“我都明白”的样子,顾左右而言他,看了眼挂钟,窸窸窣窣收拾起自己来。一看他忙着藏起猫耳朵和猫尾巴,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许目成就知道他又要去“偶遇”戴维兰了。

        “你的花。”临走前灵符将带来的那盆花一把推到温澜生面前,匆匆推开小酒馆的门,融入了浓浓夜色之中。

        灵符带来的花不晓得是什么品类,寒冬天气也鲜艳欲滴,亭亭怒放在木色柜台上,黄粉相间的花瓣飘出迷人的香味,这香气与淡淡的泥土味道混杂在一起,加上小酒馆暖融融的温度,莫名倾泻出春日絮语般的温柔缱绻的感觉。

        “灵符怎么总是送花?”许目成有些慵懒的摩挲花瓣,突发奇想,“我可以用你的那些神奇纸牌算一下吗?”

        温澜生勾开一只抽屉,一张张画着奇妙图案的古色纸牌安然其中。许目成兴奋地搓了搓手,尝试了一下前几天刚从小视频上学到的洗牌手法,奈何手艺生疏,一沓纸牌洗了个稀碎,纷纷扬扬东奔西走,还有一张直接拍到了温澜生的脸上。

        许目成略觉尴尬,手忙脚乱的捡着飞到柜台下的纸牌:“这些牌还挺调皮。”

        “学艺不精。”温澜生点了点许目成的后脑勺,咳嗽了几声,轻轻笑着将刚刚那张“扑面而来”的纸牌乖巧地放入许目成手中。

        经过了一番“兵荒马乱”,将桌角的缝隙也翻找了一遍,最后一张纸牌终于归位,温澜生从许目成手中接过那沓牌,分成两摞,拇指与中指分别扣住牌尾与牌头,食指顶在牌背,然后,许目成看到了一双修长细腻的手与数张令人眼花缭乱的纸牌,上下翻飞,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许目成激动叫道:“你还会这个,我也要学!”

        “好。”温澜生将洗好的纸牌重新交到许目成手上,温声许诺。

        许目成将牌排开,随便抽了一张,牌上的图案令她摸不到头脑——一个美貌妇人,右手握着一把剑,剑刃放在一位半跪于她面前的少年肩上。

        她歪头看了好久,“扑哧”一笑,得出了一个离谱的结论:“灵符送花是因为他被威胁了?”

        温澜生一愣,轻声道:“亏你想得出来,这张牌上画的好像是中世纪骑士受封,意思可能是指‘承诺’吧。”

        “承诺什么?”许目成不明所以,“你要灵符送花的?”

        “不是,”温澜生细密的睫毛颤抖几下,缓缓垂下,“我想,他大概是应我的母亲的承诺。”

        “嗯?”许目成捏着花瓣,歪着头表示不解。

        温澜生垂眸沉默了片刻,在许目成戳戳唧唧的小动作下,抬起眼来注视着面前嘴角扬起、笑得有点甜的姑娘,嘴角也微微扬起,拍了拍姑娘的肩,温声说道:“走,我带你去看看二楼那些花。”

        “但是还不到下班时间呀。”许目成指了指钟表。

        温澜生起身锁上了小酒馆门,细语道:“或许这就是当老板的好处,总能我说了算。”

        他抱着那盆香气旖旎的花,拉着许目成,一步一步走上二楼,一步连着一步,走进藏着心底秘密的房间。掌心那只小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捏了捏他阴凉的掌心以示宽慰。

        温澜生也不清楚灵符为何每冬天便总送花来,但也不消多想,毕竟能使唤得动猫妖的人不多,除了猫妖心心念念的戴维兰,就是曾经的温家三小姐,温澜生的母亲温馥祎。

        温澜生记忆中的温府陈旧而荒凉,唯一的几分生气不过来自二哥珩渊与他的朋友们,二哥的厢房总有光透窗阁,在书桌上切割出温暖光影,是他记忆中最无温府沉烂气息的场所,而记忆中温府最荒凉灰暗的角落莫过于西厢阁。

        那里永远萦绕着发苦的草药味,一半是医他的汤药的味道,一半是母亲酿酒用的草药的味道,那发苦的味道总会沿着房梁爬上窗柩,悄悄徘徊在窗帘的流苏花边中,令缝隙中透入的阳光也似草药般苦口,不着一丝生气。

        只有一天,在一个初春尚寒的日子,西厢阁的阴沉融入无光的黑暗中,西厢阁的草药味中掺杂丝丝絮絮的血腥味道,西厢阁缠绵病榻的少年用心脏与魔鬼做了场交易。

        此后不久四方战事迭起,温澜生远走异国,远离陈腐的温府宅邸,也远离了同西厢阁一样阴沉的母亲。尽管母亲她有着远超中人之姿的容颜,尽管她至死都未曾为生计发愁过,但她永远阴沉着面容,永远冷淡着一张脸。他在母亲脸上见过地最多的表情是眉心微蹙的不耐烦,那双隽秀的眼眸的底色永远是厌倦,厌倦的望着他,厌倦他的孱弱,厌倦他的痛苦。他曾努力回想母亲的薄唇是否弯出过轻微的弧度,但往往回想起的只有失去心脏的那一晚,莹莹如豆的油灯下,白刃刀光阴凉,母亲的面色似乎有一瞬间的缓和,在黯淡火光中似笑非笑。

        后来温澜生在海外漂泊多年,重回温府,彼时煌煌灿灿的高门旧址已成断壁残垣,他见到的“故人”只有恰好修炼成人形的灵符,还有漂泊的游魂戴维兰。从再次重逢灵符开始,每年冬天,灵符总有一段时间会搬着大大小小、品种不一的花送给他。

        他问过灵符为何总要送他花,灵符刚开口说是温家三小姐的意思,他便制止了猫妖再说下去,他不想听到太多有关母亲的消息,他甚至不愿问母亲为何给灵符留下这样一个使命,更不敢去问,生怕无意间碰触到什么像母亲充满厌倦的目光一般会刺痛人心的话,尽管他老早前就没有心了,或许也失去了某些心痛的感觉。

        许目成在温澜生的带领下停在了二楼上锁房间的门口,随着门锁打开的咔哒声,一阵燠热伴随着异香扑面而来。

        温澜生打开灯光开关,许目成为眼前的一片汪洋花海而震惊,房间中竟然架着花架,藤蔓蜿蜒,淡紫藤萝朵玲珑有致,花架上攀附着几朵牵牛花,色彩奔放雅致,花架之下开着各式花种,颜色斑斓,许目成勉强认出了几类,月季、百合、海棠、蝴蝶兰,还有灵符最新送来的茶花与水仙,花团锦簇中她一时辨不出现下是冬季,亦或是其他季节,她甚至看到了角落里的小水缸中飘着几朵睡莲。

        温澜生牵着她的手,引导她小心翼翼避开遍地的花盆,走向宽大房间的中心。

        “天哪,你怎么做到的?”许目成经过一盆绿梅时忍不住问道,“这些花怎么会在同一个季节开放?难道你会什么法术?你该不会是什么茅山道士吧?”

        温澜生一笑:“楼下药酒也有用在植物身上的,你不记得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多花?”许目成跳过一株芍药,脚下一绊,险些倒在旁边一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花上,温澜生扶住她的腰身,示意她向前看。

        房间最中心种着一颗小小的玉兰,淡粉色的花瓣布满枝丫,周身似乎还散发着柔和的白光。许目成痴痴望着,恍若置身流水之中,偶尔片刻间会有一片花瓣缓缓坠落,好似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她的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声,是温澜生轻柔而沙哑道:“那是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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