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问情（二）

不待任何人走进去，厚重的拱门再次被一股力量带着合上。
  蛛刺棘丛尽数消退，将里面的人放了出来。
  谌独月直挺挺地跌倒在地，强撑着自己不要睡过去……可她还是睡过去了，猛然惊醒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久，议事大厅里的光线暗淡，已是夜晚。
  那个站在高位上的背影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塑，谌独月觉得自己恢复了几分力气，颤巍巍地坐起来。
  她醒了，雕塑也活了。
  比比东转身看她，眼尾有一抹雾蒙蒙的红，她直直地看着那漆黑的眼眸，全是她看不懂的复杂……
  原来这个被捡回来的小宝贝，让她心安的女孩儿，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过。
  “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骗取我的信任……呵，谌独月，你所谓的陪我，是这么伤人的吗……”
  比比东漠然的语气让谌独月心里发慌，慌乱地想爬起来，想走近她。
  可比比东只是冷眼看着她狼狈的动作，轻哼了一声坐回王座，华耀的权杖落在地面上，磕出叮的一声轻响。
  “你的隐瞒，你的欺骗……就是为了这一天，在他的面前摔在我的脸上吗？就是想看看我能有多可笑吗？”
  “不是！我说了他早该死了，我根本就不该……不该让他有机会来到你的面前。”
  “你早就知道这些事情，却打算瞒我一辈子？”比比东冷笑，“谌独月，我给过你机会和我坦白，我是那么期待你能和我坦白……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说！你有什么资格指责玉小刚，他只是来晚了一些，而你……你，你比他更可恶！更伤人！更恶心！”
  “我……”
  比比东冷言打断她：“现在想说了？呵，可我现在不需要了，我也不那么期待你来陪我了……”
  原来一个人仅仅只是冷漠就能让另一个人如坠冰窟，谌独月摸了摸心口，咧开嘴角……真疼啊……一身血肉模糊的伤口都比不上心里痛苦的万分之一。
  “我说玉小刚该死，我对长老动手了，这次是……死罪吧？”她看着那双冰冷的眸子，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涌了出来，“也对，其实我才是早就该死的那个人……呼……那一切就都无所谓了。”
  “比比东。”
  比比东因她忽然的直呼姓名而皱起了眉。
  这么多年了，她只这样叫过三次。
  第一次她还不知道她是教皇，不知者无罪。
  第二次她因青云九尾枭急怒攻心，口不择言，不予计较。
  而这一次……她们似乎都找不出理由来原谅了。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谌独月抹了抹脸，可泪水怎么也擦不完，眼睛怎么也看不清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我出去执行任务是真，调查玉小刚也是真，和雪清河……算是勾结吧，对，勾结更是真。”
  “我亲眼见到玉小刚和柳二龙在一起，我亲耳听到雪清河承认你是他的母亲……”
  比比东紧紧攥着手里的权杖，若非坐下了，她几欲要摔倒……可饶是如此，谌独月的每字每句汹涌地撞来，让她的眼前阵阵发黑，漆黑如瀑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她看不清谌独月的表情。
  谌独月低下头，似在喃喃自语。
  “小时候，我只觉得你长得好看，不偏不倚地长在了我的审美上，可是你太冷了，还很凶……你做你的千秋霸业，我枕我的庄周梦蝶，互不打扰，多好……可渐渐的，你不凶了，你对我好了，太温柔了，太慷慨了，我也不梦蝶了，我的梦里只剩你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想天天见到你，想逗你开心，想听你叫我的名字。我想带你解开世人都难求得的帕累托最优……呵，可你只想听我对玉小刚的看法。那段时间，我开始没日没夜的修炼，我想让你除了玉小刚，眼里也能看见我……那段时间你应该是高兴的吧，我也很高兴，虽然你一句也没有夸我，但你带我去获取魂环了，抱我去的……”
  “可你知道吗，那个没日没夜修炼的人，那个强撑着也要获得万年魂环的人并不是真实的我啊。真实的我啊，懒惰、傲慢、嫉妒、贪婪……七宗罪在我身上都至少能算上四宗，我没办法一辈子都装成你喜欢的样子……于是我就想去看看你爱的人，他该是什么样子。”
  “我找了玉小刚好几个月，可只用一眼我就看到了他不配！”
  “呵，你记不记得那晚好大的雪啊……你问我的心有所属，现在你还想知道答案吗？”
  比比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一颗心似乎要跳出来。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没有胡言乱语，我很清醒，这份心思我藏了许久了，一字一句，都是实话，你想听的，你不想听的，全部的实话。”
  谌独月摇摇头，坚定地沉声道。
  “我之所爱，我心所属，从那个时候开始，比那更早的时候开始，就是你，只有你！”
  “你，你……”
  比比东猛然站起来，厉色厉声，“我对你的喜欢，对你的疼爱和关照，是我作为教皇，作为师长的责任，和对娜娜，对别人……都是一样的，你怎么能起这般……大逆不道……污秽的心思！”

  “师长？我从未认过吧，从一开始就没有认过。”
  谌独月也狼狈站了起来，眼神冷了几分，“年龄，身份，性别的桎梏已经够重了，别再给自己套枷锁了！”
  “是啊，我污秽，看来七宗罪我还少算了一桩色欲。我污秽龌龊，我见不得光，却无法消散……你以为我发现我对一个不可能的人起邪念时，我心里好过吗！”
  “既然如此，你就该早断了这念头！”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她忽然低声嘶吼，声音颤抖的厉害，圆润晶莹的泪又淌了下来。
  “你答应过我的……我的心有所属，无论是何人，即便是我万不该肖想，即便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你都会帮我……你都会帮我的！”
  “……”
  “谌独月，你，你只是还小，曲解了感情。”
  比比东只感觉心都被她的泪水震麻了，已经难以思考，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来面对这一切。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了，玉小刚的，雪清河的，她的……握紧了权杖，转过身去不再看她，极力耐下性子柔声道。
  “再等等，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不会……这么想了。”
  “呵，你真的觉得我像小孩子吗？你真的是拿我当孩子在相处吗？你真的对我和对娜娜对别人没有丝毫的区别吗？”
  她缓缓地往上走，步子很慢，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耗尽她全身的力气，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我从来就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我要你的心，要你的人，更盼望你能如我一般……如果不是，那也没关系啊……反正我就要死了。呵，这话你可能又不信了，我怕苦怕疼怕累怕寂寞怕你不理我……可我唯独不怕死呢……我要是死了，生活会比现在好千倍万倍。”
  她终于走上了王座，一瞬不瞬地盯着教皇冕下的背影，眼尾的红，几乎要滴下血来，可她在笑，凄然地笑。
  “会有爱我的父母，有前呼后拥的排场，世界很安全，也不用讨谁的喜欢，属于我的世界除了没有你，别的都很完美……不过我的生命本来就没有过你，又何谈遗憾……”
  擅登皇庭玉阶，真好啊，她又给自己添了一条死罪的理由……可比比东自己现在根本就不敢回头看她，明明下午已经偷偷流干的泪，明明已经发誓从此以往只做一个无心的人……
  “我真的好希望，你能骗骗我啊，哪怕只是敷衍的也好……”
  谌独月走到了她的身后，胡乱地擦了擦脸，眼里的那抹微弱的红蓝色也被她抹去，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了，哑着嗓子道。
  “我看到你推开我了，可我还是想试试。”
  比比东微微一愣，已然被人紧紧握住了肩膀，微用力地一带，就转过了身，眼里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只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惊讶的自己……
  谌独月扬起脖子，栖身靠近，稍稍踮脚，猝不及防地就吻了上来，蜻蜓点水般的轻缓，温柔而虔诚。
  比比东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随即像要炸裂开一般，软烫的触感，滚烫的鼻息仿佛将她们之间的空气都燃烧殆尽……
  唇角的缝隙忽然尝到了一丝咸涩，拉扯回她仅存的一丝理智。
  在得寸进尺的谌独月想加深这一吻的时候，比比东撇过头去，避开了她的触碰，魂力激荡，压下了那炸裂的心跳，也将她摔下了玉阶。
  人就是很傻啊，即使看见了结局，还是会一头撞上去，头破血流……
  比比东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毫无表情，毫无回应，毫无情绪，不发一言。
  谌独月擤了擤鼻子，穷途末路，一腔热忱、一腔孤勇都摔的干干净净，支离破碎的心终于彻底化为了齑粉，她后撤几步。
  “对不起……忘了吧，都忘了……我去刑罚堂。”
  谌独月拖着步子离开，走到门前的时候却忽然回头了。
  比比东心跳乱了一瞬，眼里悄然亮起一丝微光。
  “我……我不要你兑现了。”
  可大小姐只是抓了抓脑袋，做出了最体面的道别，“你是君啊，一言九鼎，不该食言……所以，是我不要你兑现了。”
  “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感情，也别在玉小刚身上有所留恋了，别再问自己有什么不好，有什么错了，你值得世间最好的爱……”
  “太子殿下会来找你的，他是真的没什么坏心思的，对他别像对我那么吝啬了，笑一笑吧。”
  影视剧里伤心必下雨好像也不只是个梗啊，今夜真的下好大的雨啊，就像从天而降的拳头，噼里啪啦地打在本已经直不起腰的人身上，也算是一种天降正义吧……
  谌独月跪在刑罚堂前，正义的铁拳替天行道，要打死她这个妖怪！
  鬼、菊斗罗老远就感知到了您有一块烫手山芋正在路上，请注意查收……没有教皇大人的命令，他俩哪敢收，刑罚堂上下哗啦一下就熄了灯，夸嚓一下就关了门。
  烫手山芋就只好跪在门外变成一锅芋头汤……
  可芋头汤也总得要人来捡走，俩人推来推去，最终通知小狐狸过来捡，哪怕是用强的也要把人弄回去再说！
  “第二魂技，魅惑！”
  手被谌独月死死拽住，胡列娜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
  “别再对我用魅惑了，我扛不住了……真的再也扛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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