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老人与信
冯诺一保持着仰视的姿势,沉默地看着身前的人。
郑墨阳则微微扭头瞥了眼钢琴,若有所思。看这架势,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他按在琴键上。
“大晚上的,会扰民的,”冯诺一在事情走向社死之前指出,“而且阿姨就在隔壁,这房子看起来隔音也不好。”
郑墨阳微笑着看他,这种温柔又深有含义的表情让他非常不安。
“没事,”他的手指慢慢摩挲着还有些红肿的嘴唇:“我们可以做点不发出声音的事。”
这个琴弹得真的很不值,尤其是第二天早上还要带着沙哑的嗓音被拉去绕着干涸的人工池塘跑圈。
吃早餐的时候,楚苑仍然十分热情,而冯诺一则变成了一只沉默着喝豆浆的鹌鹑。
“我带他回去,”郑墨阳捏着后颈把他拎起来,顺便跟自己的母亲报备,“下午回来过年。”
冯诺一满脸微笑地朝女主人挥手,然后一言不发地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安静得像是一尊思想者雕像。郑墨阳也没有管他,踩着限速一直开到了位于景区的公寓里。下车的时候冯诺一点了点他的胳膊,然后朝某个方向指了指。
郑墨阳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冯诺一又坚持着指了指,然后双手比划出一个盒子的形状。郑墨阳好笑地扭过他的头:“你这是不打算跟我说话了?”
冯诺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摇头,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别闹了,”郑墨阳捏住他的下巴晃了晃,“要拿什么?”
他似乎是要把这场你画我猜的游戏玩到底,但郑墨阳很显然不打算配合了。最后他只能拿出手机敲了半天,把屏幕亮给对方看,上面写着一句话“身份证和隐形眼镜到了”。郑墨阳气笑了:“这种东西你比划我怎么猜得出来。”
停好车之后,两个人并肩朝小区快递点走去。冯诺一仍然执着地不肯说话,敲字跟快递小哥交流,弄得人家以为他是残障人士,递包裹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与怜爱。
大早上起来就开始搞事,真是人生如戏,郑墨阳拉住还要和快递小哥进行鼓励式交流的小朋友,很不客气地迈开长腿往公寓全速行进。冯诺一被迫用竞走的姿势跟了几百米,竟然还能忍住不说话。
路过小区公告栏的时候,冯诺一突然停了下来,疯狂地用手指着上面的一张告示。郑墨阳有种带着自家傻儿子出来晃悠的感觉,叹了口气停下来:“又怎么了?”
告示是一张警方的通缉令,上面有一张黑白照片,下面附上几行犯罪事实,冯诺一很不客气地在人脸上戳了戳。
郑墨阳仔细看了看五官,忽然顿住了。
除去没有零碎的胡茬和杂乱的头发,这个人就是他们在高架桥下遇到的那个老人。
告示上写着:李洪,男,汉族,初中文化。身高约172米,八字眉、单眼皮,体态稍胖,讲普通话,涉嫌故意杀人罪,目前在逃。
冯诺一拿出手机,把名字和故意杀人作为关键词输进去,然后睁大了眼睛。
新闻标题明晃晃地写着“73岁老人砸死亲生儿子,背后原因值得深思”,粗略看了看,大概是一个闻者伤心的家庭悲剧。老人过于溺爱儿子,少时几乎是有求必应,可惜儿子长大却并没有成器。生活不如意,又经常酗酒,酩酊大醉之后经常耍酒疯,对老人施以暴力。但老人始终没有报警,毕竟儿子进监狱了,他也就无人赡养了。
情绪的累积在某一天晚上爆发——儿子大醉而归,对父亲破口大骂,在某一个临界点上,脑中的那根线突然就断了。老人抄起了羊角锤,朝儿子的头顶用力地砸了下去,随后便夺门而出,不见踪影。
他把手机递给郑墨阳看,对方淡淡地扫了扫,把手机还了回去,没有作出任何评价,只是说:“赶紧回去吧,小哑巴。”
冯诺一从公示栏前被拉走,心里模模糊糊地浮现出那个老人的影子。
他报警之后,警方抓到他了吗?还是逃走了呢?如果抓到了,这种情况需要判几年?如果逃走了,现在又在哪个桥洞里裹着棉被瑟瑟发抖呢?
念头在脑子里乱成一团,没注意脚下的路,在楼道门口被绊了一下,幸而郑墨阳眼疾手快,在他亲吻大地之前搂住腰,把人拉了回来。他贴着对方结实的胸膛,在回过神之前被狠狠地弹了一下:“装哑就算了,现在连眼睛也不好使了?”
他讨好地转过身一把抱住对方,在对方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听到了电梯开门的声音。
他回过头,看见一群穿着喜庆的中年妇女站在电梯里,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目光带着深深的嫌弃和谴责。愣了两秒,他迅速松开手,乖巧地在旁边站着,就像迎接老师的少先队员。郑墨阳则像是完全没有被这一个小插曲影响,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朝她们点了点头,还打了招呼,心理素质之强大,连站在道德高地的大妈们都有些茫然了。
她们一个一个从冯诺一身边走过,并逐次对他进行了眼神攻击。冯诺一像是早恋被抓包的青少年,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回敬她们。
“愣着干什么?”站在电梯里的金主爸爸朝他招手,“过来。”
一进电梯,他自觉地离金主爸爸站远了一点,还指了指斜上方的位置,示意这里有摄像头。郑墨阳抬手掐了掐他的脸,赢得了一个毫无攻击力的瞪视。
“回去再收拾你。”郑墨阳松开他的胳膊,长腿一迈走出了电梯。
冯诺一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离家出走,最后还是在电梯门关闭的前一秒挤了出去。
公寓里似乎不止他们两人,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装修工人搬着箱子走来走去,冯诺一皱着眉头看他们拆包裹,然后蹲在地上开始组装。
郑墨阳和工人们打了招呼,还递了两瓶水,然后就离开了客厅走进书房。冯诺一没有跟上去,坐在餐桌旁,把下巴搁在椅背上,看他们把一件家具组装成形。
原来是那张真皮沙发。
组装好之后,工人还把新家具仔细地擦了擦,务求达到雇主变|态的清洁标准。等他们离开后,整个客厅除了家具翻新之外和原来毫无变化。
大概是听到响动消失了,郑墨阳拿着一本书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已经悠闲地躺在真皮沙发上的冯诺一问:“满意吗?”
冯诺一懒洋洋地曲着一只腿,一手抱着抱枕,一手对他比了个ok的姿势。
郑墨阳走过来坐下,冯诺一往上挪了挪,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郑墨阳也没有管他,捧起书翻过一页。他试图和对方进行眼神交流,然而整张脸都被书皮挡住了,只能和封面上微笑的作者大眼瞪小眼。
冯诺一伸出手指,勾住书脊,往外推了推,从纸张后面露出一只眼睛。郑墨阳低头看了看他,问:“又怎么了?”
冯诺一开口前清了清嗓子,不清还好,一清喉咙口被气流摩擦,反而更疼了。他艰难地张开嘴,沙哑着声音问:“为什么换沙发?”
郑墨阳似乎觉得这是个多余的问题,又把书挪回了原位,彻彻底底挡住了他的脸:“你不是喜欢家庭影院里那个吗?”
“就因为这个吗?”冯诺一又用手指把书勾走,“这样我会很感动的。”
郑墨阳瞟了他一眼,笑了笑,把书合上放在一旁。
“还有,”他低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早就想在这张沙发上干|你了。”
果然啊,冯诺一用手捂住心跳加速的胸膛,这人做任何好事都是有目的的。
现在还是上午,明晃晃的日头从宽大的窗户照射进来,晃得人眼晕。在这么灿烂的阳光下,似乎不该谈论这些龌龊的话题。郑墨阳似乎也没有立刻就把他办了的打算,用手捂住他泛红的脸颊,转移了话题:“这几天在干什么呢?”
冯诺一眨了眨眼,睫毛在对方手指上刮了几下,看上去很乖巧:“写信。”
“嗯?”郑墨阳来了兴趣,“这年头还有人写信?”
“亲手写下来显得更有诚意嘛,你看明星以前还手写道歉信,现在都是公关代发个通稿就完事了,多么敷衍。”
“据我所知,现在只有情书还可能手写。”
“诶呀,大大地冤枉,”冯诺一立刻指天立誓,“我只是在给那个女孩子写信。”
“宝安村的那个?”郑墨阳问,“写什么?做题思路吗?”
“我是催命鬼吗?大过年的还给她写题目?”冯诺一用手肘撑着从沙发上翻下来,走到书房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郑墨阳,“鼓励信。”
郑墨阳瞟了眼还没上胶的信封,挑了挑眉:“给我看?”
冯诺一点了点头:“毕竟一年之后,我就忘了这件事嘛,到时候只能靠你写给她……”
郑墨阳用信封“啪”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腕,又气又笑地说:“怎么?你还指望我全文背诵?”
冯诺一转了转眼珠,一闪身上去抱住了金主爸爸:“记个大概就行……”
郑墨阳无情地把信甩在茶几上,冯诺一叹了口气,把信封拿回来:“开个玩笑嘛,哪敢让你背书,就给你看看,行不行?”
这大概和创作者给别人推荐自己的文章差不多,郑墨阳看了看他眼巴巴观望自己的表情,伸手把信拿了回来,抽出薄薄的信纸。
给好心让客人避雨的姑娘:
几周过去了,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那天那个带着奇怪眼镜的叔叔——对,就是我,顺便一提,我平常比那要好看很多。
初三下学期的生活一定很枯燥吧,我也是从考试和题海里拼杀过来的人,所以知道你们的压力有多大,学习有多辛苦。所以,调剂一下生活,听我讲讲大学同学的故事吧。
她来自内蒙古一个偏远的小镇,父母在她五岁那年去世,之后她就一直跟着哥哥一家生活。你可能猜到了,她的兄嫂对她并不友好,她只能在学习的间隙用做家务的方式来避免“吃白饭”的冷眼。她曾经对我说,在看《红楼梦》的时候,她对于黛玉只有无比的嫉妒,因为在寄人篱下的时候,能吃饱穿暖已经很幸运了,更别提还有葬花吟诗的工夫——她从来没敢奢想过这样的生活。
她花了十二年从贫困落后的家乡走出来,走到市区的重点中学,走到京城的最高学府。靠着奖学金和助学金读完了大学,在首都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她现在有时候还会回到老家,而她的兄嫂已经完全换了个面孔,对她非常讨好巴结。
也许很多人跟你说过这样的话,“读大学出来也不一定有出息”“女孩子读书太多了嫁不出去”“女孩子不适合读理科”,等等等等,我希望你不要在意。那些“大多数人的故事”是没有意义的,你就是你自己,没有人能决定你落在哪个区间里。
我相信,对于能背得动几十公斤重的柴火的人,学习道路上的坎坷算不了什么。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虽然它很糟糕,但它同样很精彩。
ps考虑一下t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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