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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荒原里的流浪汉


“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冯诺一站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抓着行李箱提手,满脸困惑地注视着清洁标准远超自己要求的复式公寓,“你回家过年,带着我多不方便?”

        “有什么奇怪的?”郑墨阳走到餐桌前伸手摸了一下,捻了捻手指,露出“今天不会有人被解雇”的满意表情,“不想陪着我过年?”

        冯诺一亮出标准的营业性微笑:“当然不是,不过,郑先生不应该住在老家吗?”

        “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是经常回来睡我吧,冯诺一想,然后乖巧地点点头:“好的。”

        “这房子是给我母亲买的,”郑墨阳在沙发上坐下,用眼神示意他过来,“她不肯住,一定要待在老房子里,所以也就一直空着了。不过经常有人来打扫,所以东西应该都还能用。”

        冯诺一温顺地走过来贴着他坐下,注意到他的用词只说了“母亲”:“那你父亲……”

        “已经过世了,”郑墨阳简单地说,“车祸。”

        “抱歉。”

        “没事,已经七八年了,”郑墨阳把茶几上的一串钥匙拿起来,拆了一把给他,“过年那几天我会住在老家,你自己好好呆着。”

        “嗯。”冯诺一把钥匙接过来随意地放进口袋。郑墨阳盯着他的动作,眼神如同老师看着同一道题错三次的学生。冯诺一被这探照灯似的目光打的一激灵,立刻把钥匙拿出来妥帖地放进包里,拉好拉链。

        “觉得这房子怎么样?”郑墨阳问他。

        “挺好的,”冯诺一环顾四周,拍了拍沙发,“不过,这个沙发没有家庭影院里的那个舒服。”

        “口味真刁钻。”

        哈,冯诺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自己在床上花样百出,孜孜不倦地挑战人类的忍耐底线,居然有脸说别人口味刁钻。

        舔了舔嘴角留下的一道血痂,冯诺一心绪杂乱地站起来,走进厨房,开始兵兵乓乓地砸锅,无理地把怒气发泄在崭亮如新的炊具上。

        “怎么了?”郑墨阳的声音从客厅远远传来。

        “做饭。”冯诺一打开燃气灶,发现运作正常,于是对着炉灶怒目而视,饱含找茬没得逞的愤懑之感。

        晚上被折腾,早上要运动,中午还要做饭,这活真他妈难干。

        他把袖子卷上去,撑在灶台上观察调料罐——排放整齐,种类齐全。能看出来郑墨阳对于家常菜有一种特殊的偏好,可能是外出应酬久了吧,高级的餐厅,料理总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等他把饭菜端出来,郑墨阳已经换上了居家服,在阳台上观察一株濒死的月季。

        “照顾房子的人不知道浇花吗?”冯诺一走过来蹲在一旁,看着无精打采的枝条,觉得有些可惜,挖了个坑把落花埋进土里。

        “大概是不懂吧。”郑墨阳看着他,用手点了点肚子上的一块地方。

        “怎么了?”

        “油溅上去了,”郑墨阳说,“改天买个围裙。”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任何词汇都能让冯诺一联想到床上运动,他顺势往后坐在木地板上,随意地盘起腿说:“我只管做饭,扫地洗衣服擦窗户买生活用品都不关我的事啊。”

        “为什么?”郑墨阳调侃道,“因为电视剧里是这么演的吗?”

        “不是,”冯诺一说,“因为我懒得干。我可提醒你,要是全交给我的话,一天之内这屋子就会乱的不能看,我是无所谓的,就怕你受不了。”

        郑墨阳笑了笑,伸手把他拉起来,难得没有因为无法压榨员工而生气:“行。”

        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他们挨着坐下,看上去就好像再普通不过的一对情侣。

        “做的比之前清淡多了。”郑墨阳带着赞扬的语气评价道。

        “不是要按照食谱做吗?”冯诺一说,“少油少盐,少吃红肉多吃鱼,我记住了。”

        “真不错。”

        “唉,没办法,”冯诺一忧伤地夹了一筷子香菇青菜,“我学习能力就是这么强。”

        吃完饭后,他把脏碗和锅往盥洗池里一放,用水泡着,就跑回沙发上,拿起电脑敲起键盘来。

        “在写文章吗?”郑墨阳问他。

        冯诺一扶了扶眼镜,摇摇头:“现在写有什么用啊,一年之后就全忘了。要是我真在这一年写出什么绝世之作,岂不是要一头撞死在墙上。”

        郑墨阳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像是要用无形的视线宣示自己的存在感:“那你在做什么?”

        “保密,”冯诺一又敲了一会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因为实在受不了被一直盯着——这人难道没有自己的生活吗——放下电脑叹了口气,“郑先生不回去走走亲戚吗?”

        “我不喜欢走亲戚。”

        啊,这一点原来富豪和普通人一样啊。“那要不回去陪令堂说说话呢?”

        郑墨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么想赶我走?”

        这话说的,情人怎么能赶金主走呢,简直质疑他的敬业精神。冯诺一保存了文件之后啪一声合上电脑,端坐着看向对方,表明自己把所有时间上交领导的诚意,哪怕这时间两个人就用来大眼瞪小眼,好歹也算服务到位了。

        “那我们做点别的?”冯诺一说完了立刻觉得这话有歧义,会陷自己于不利的境地,马上补充了几个提议,“去公园里走走?去景区逛逛?去游乐场……好像年纪不合适了,别去登山俱乐部之类的地方就行,我今天的运动量已经满了。”声音越说越大,到最后有种虚张声势的味道。

        “就你那点运动量……”郑墨阳看了看他的脸色,识趣地打住话头,“行,开车出去逛逛吧。”

        冯诺一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玻璃珠似的眼睛亮晶晶的,左手伸到他跟前,郑墨阳困惑了,这又是玩哪一出?

        “怎么能劳烦郑先生开车呢?”冯诺一带着万分的诚意说,“我来开。”

        郑墨阳带着不信任的表情说:“你看起来技术就不是很好。”

        “这话可不能乱说,”冯诺一坚决否认,“你让我试一次就知道了。”

        经过一段莫名其妙的双关对话,冯诺一最后还是拿到了车钥匙。他兴奋地钻进车门,调整座椅,点火拉手刹,战术性后仰地“哇”了一声:“这个马达的声音……”

        郑墨阳坐在副驾上,好笑地看着他在仪表盘上摸来摸去:“你就是想开豪车吧。”

        “哪个男人能拒绝豪车的诱惑?”冯诺一缓缓踩下油门,又发出夸张的感叹,“哇这个提速。”

        郑墨阳刻意地保持沉默,看他激动地左转了三次,又开回到小区门口,终于后知后觉地停下来,转过头轻咳了一声,用非常礼貌的语气问:“先生想去哪里?”

        这话说得好像他真是郑墨阳的专职司机,郑墨阳微笑着报出一个地址:“知道怎么走吗?”

        冯诺一露出被羞辱的表情,点开手机导航,把音量开到最大,放在了仪表盘前面:“感谢现代科技。”

        他开车非常稳——事实上是稳过头了,路上不止一次有车在后面鸣笛,抗议他们没开到最大限速。郑墨阳倒是不急不躁地把胳膊支在窗边,好像真是出来旅游的一样。冯诺一被后面的催促弄得有些无奈,很徒劳地跟郑墨阳解释:“其实我拿到驾照就没怎么开过车,在首都工作的时候没必要,之后就是开不起了……我去,一直滴我干什么,我要是开到限速那就出事了好吗?!”

        “等等,”郑墨阳哄他,“一会儿车就少了。”

        这倒是真的,路两边的房子越来越少,景色也跟着荒凉起来,能看到远处逐渐变成了稀稀落落的树林和长满荒草的山坡。野地中央横贯一座高架桥,看样子像是还在施工,真是个适合犯罪的好地方。

        冯诺一还在胡思乱想,郑墨阳突然出声让他停车。

        “郑先生很喜欢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冯诺一裹紧身上的羽绒服,搓着手问。

        郑墨阳看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捞过来揣进了自己口袋里,终于止住了对方不明显的哆嗦:“小时候会来这里跑步。”

        “学校操场不香吗?”

        “周围没人更轻松一点。”

        “这地方有点让人发毛,”冯诺一说,“不过,看起来很适合放烟花。现在城里都不让放炮了,这里看上去像是个法外之地。”

        “你喜欢烟花?”

        冯诺一期待地看着他:“我要是说喜欢,郑先生会给我搞一个花火大会吗?就是满天都是各种颜色的烟花,像流星雨一样的那种。”

        “听起来很不环保。”

        “电视剧里都是那么演的诶。”

        “我要开始怀疑你的品位了,你到底看过多少这种东西?”

        “没有多少,我记忆力好而已,”冯诺一说,“郑先生不喜欢烟花吗?不觉得很漂亮?”

        “还可以吧。小时候,每年中考结束那几天,家长都会买烟花送到学校庆祝毕业,够学校放三四个小时,那时候在家里阳台上就能看到,还觉得挺有意思的。不过禁燃之后这种活动就取消了,要放还得跑好远,后来也没怎么看过烟花。”

        冯诺一总结道:“也就是说,不排斥,但也没有到为了它自找麻烦的程度。”

        郑墨阳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在口袋里握紧他的手,在荒草丛生的田野上并排走着。虽然环境不太浪漫,但真有种情侣出行的感觉。走到高架桥边上,冯诺一突然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捏了捏郑墨阳的手指:“那里是不是有人?”

        真的,高架桥的一个水泥柱旁边露着棉被的一角,在荒芜的自然背景下,这个人工制品显得尤为突兀。也许是听到他们走近的声音,棉被突然翻滚了起来,露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脑袋。

        老人的胡子上结着点冰碴,呼吸粗重得像是风箱。一双浑浊的眼珠木讷地盯着他们,配上密布的红血丝,看上去像是鬼屋里的经典npc。

        他的枕头就是施工留下的几个水泥块,虽然裹着棉被,冯诺一还是替他哆嗦了一阵。

        郑墨阳似乎对这个人造景点不感兴趣,淡淡地说了句:“走吧。”

        “嗯?哦……”冯诺一用余光瞟了瞟郑墨阳的表情,依旧没有分析出任何情绪,无喜无悲但是又很温和,像是寺庙里凝神垂眸的菩萨,什么都理解,但从来不干涉。

        不过,大多数人的反应就是唏嘘一阵就走吧,毕竟是个不知道底细的陌生人。但是天气这么冷,在野外又没有保暖措施,晚上冻死在这里了怎么办?要是真冻死了,以后“我当时为什么不帮他”这种念头,岂不是要脑子里晃一辈子?午夜梦回的时候看见老人苍白的脸,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冯诺一轻咳了一声,小心地问:“老人家,你怎么住这啊?”

        老人没有看他,目光一直盯着脚下的一块地方:“让儿子赶出来了,没地方去。”

        冯诺一几乎没有思考地拿出了手机:“这不是遗弃罪吗?这得报警啊。”

        “别!”老人一下子激动起来,“别!报了警,把他抓进去了,谁养我孙子啊?”

        “就您儿子这品行,也养不好您孙子吧。”

        老人此时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孩子,别人家里的事,你还是少管吧。”

        冯诺一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事情应该如何进展下去,扭头看郑墨阳的时候,发现这家伙居然一脸玩味的样子,好像看热闹看得很高兴。

        “我……我没有带钱啊……”虽然嘴上这么说,冯诺一还是往口袋里掏了掏,果然一个子没有,这年头谁带现金出来啊。

        他扭头充满希望地看着郑墨阳,对方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也没带。”

        “走吧走吧,别管我了。”老人似乎是不耐烦了,一个翻身又卷进了被窝里,好像这样就能隔绝整个世界的恶意。

        冯诺一手足无措地看着老人的后脑勺,上面的污渍像是能搓出泥来。郑墨阳终于忍不住伸手把他揽过来,转头往车子的方向走。本来以为敬业的冯先生会打开驾驶座的门,谁想到他头也不回地上了副驾驶,然后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

        郑墨阳无奈地坐上驾驶座,一边听着他跟警察叙述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一边熟练地把车开上主路:“你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

        “我是个热心市民,”冯诺一挂断之后说,“减少流浪汉数量,维护市容,从我做起。”

        “从宝安村那时候我就想问了,你一直这么好心吗?”

        “倒也不是,”冯诺一说,“如果正好碰上,自己也有能力帮的话,那就帮一帮,就当积德行善了嘛。”

        “如果是朋友圈看见白血病募捐?”

        “手上有闲钱就捐一点。”

        “献血?”

        “学校或者单位组织的时候就献一点。”

        郑墨阳看着车前轮扬起的尘土,若有所思。

        “怎么了?”冯诺一催促他,“有感想的话就说出来,夸我我也不介意的。”

        “我现在有点相信了,”郑墨阳说,“你当时是真的想跳下去救我。”

        “现在才信?”冯诺一瞳孔地震,“你到底把人想的有多阴暗啊?”

        郑墨阳笑了起来,然后突然一打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冯诺一奇怪地扭头看他,猝不及防的被对方捧住脸吻了下去。

        “嗯,”郑墨阳的呼吸打在他唇边,“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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