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份证是非常重要的
冯诺一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是个白痴。
说老实话，从主观角度说，他自觉是个聪明人。从客观角度说，他进英才班时候的智商测试分数也能证明他有高于常人的智力。
然而现在，他丢掉了自己现有的最大财产（某水果手机品牌四年前机型），失去了最重要的身份证件，这一切的起因居然是因为自己跳海救了一个在游泳的人。
这是什么人间惨剧。
帅哥在一旁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身份证为什么会丢？”
冯诺一极不情愿地坦白道：“我把它随手放口袋里了，肯定是刚才在海里扑腾的时候掉出去了，这会儿估计已经顺着洋流飘到日本了……”
“为什么把身份证放那么浅的口袋里？”
“我……”冯诺一气势十足地瞪了回去，“我生活习惯不好啊！旅馆入住要用，所以登机之后懒得放回包里，就随手揣口袋里了……”
“刚才跳下去的时候没想起来这回事？”
“忘了啊！人命关天诶！不能要求思维那么清晰吧！”
准确地说，生活里丢三落四随手乱放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冯诺一之前还喜欢把手机放在背包装水杯的那个侧兜里，这样要拿的时候可以反手就掏出来——是的，拉个拉链能累死他——这么容易下手的对象，到现在还没被贼盯上，只能说是贼的运气太差了。
上天多年来让他神奇地避开扒手，就是为了今天这致命一击。
帅哥叹了口气，相当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带着建议的语气说：“如果再碰到有人落水，还是直接报警比较好。”
冯诺一把散在前额的湿发往后捋了捋，语气幽怨：“这地方这么偏，你要真是自杀的，等警察来都凉透了吧……虽然这事是我自作多情，但从出发点来讲，我也是想做好人好事……”
“为什么？”
冯诺一停下努力恢复发型的手：“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想做好人好事？我们认识吗？”
“啊？”冯诺一惊恐地瞪了他一眼，“这世道已经沦落到做好事也要受到质疑了吗……”
“下水救人本来就很危险，”帅哥很平静地看着他，“溺水的人挣扎起来是很恐怖的，即使你会游泳，也很容易被拖着一起淹死。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要搭上自己的命？”
帅哥的声音和他的长相十分相配，沉稳有力，听起来很适合拉去播报时事新闻，或者作为领导在正式场合讲话，然而此时冯诺一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其他问题上。
究竟要不要说实话？
“说实话，”他最终开口，“我救你其实只是因为……”
“嗯？”
“你长的帅。”
帅哥静默了。
冯诺一的眼神十分诚恳：“我看到帅哥的时候，总是容易冲动不过脑子，你当时一跳下去，我就想不行啊，世界需要你的脸，所以……”
“你就没考虑过我是来游泳的吗？”
冯诺一突然抓住了险些被自己遗忘的论点：“对啊！你既然是游泳的，为什么跳下去不马上浮起来？干嘛就这么沉在水底下？那我当然以为你是去寻死……”
“我只是觉得水下比较安静，想多待几秒，你等等我就浮上来了，”帅哥无奈地解释，“再说，哪个寻死的在跳海前会专门脱衣服？”
冯诺一卡住了，等到海风逐渐把他的头发吹到半干，才缓缓开口：“那谁知道寻死的人是什么脑回路，没准您就打算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呢……”
帅哥明显不打算继续在“这个行为是否煞笔”上消耗时间了，非常果断地点点头，接受了冯诺一的观点：“既然这样，谢谢你好心来救我。”
“不客气……诶为什么要谢，我只是阻止了你游泳……”
帅哥再次露出了看到世界八大奇迹一样的笑容——当然非常好看——然后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
旅馆是去不了了，没身份证不能入住。没手机又没钱，人在他乡孤苦无依……
“我有房子在附近，”帅哥突然说，“你可以先去那里坐一会儿，至少能借我的手机打个电话，我出来游泳没有带手机。”
冯诺一猛地转头看着帅哥。
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要让一个半路杀出来救人未遂的陌生男子到家里去？对方刚才还在质疑自己救人的动机，现在又跳出来当好人？
撇开动机可疑，这句话又让冯诺一对这位帅哥的了解更进了一步。首先，对方说的是“有房子在附近”而不是“家在附近”或者“住在附近”，暗示这里只是他的某处房产而已。其次，这位有钱的帅哥有着别具一格的爱好，不喜欢去开发好的沙滩游泳，非得来这种人烟稀少的悬崖边上玩跳水……
有钱人的世界果然精彩，非我等平民可以参透。
念头在脑子里转了转，冯诺一静静地打量着长在自己审美点上的脸，问：“为什么？我们认识吗？”
同样的问题被踢了回来，帅哥的语气饶有兴味：“举手之劳而已。这一片我熟门熟路，请一个陌生人进家门不算什么。不过你确实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我要是个坏人怎么办。”
冯诺一挑了挑眉，他还没听说过坏人在动手之前先自爆的。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他勾了勾嘴角，眼睛弯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那倒不至于，我身无长物，有什么能让郑先生惦记的东西呢。”
帅哥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点惊奇，随后换了一种崭新的眼光审视他：“你知道我是谁。”
“以郑先生的国民度，我认出你来并不奇怪吧。”
不，其实还是有点奇怪的。
郑墨阳，未航的创始人、前任ceo兼最大股东。随手在街上抓一个人，即使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一定知道未航旗下的产品。
原因无他，太多了。
未航的战略之一就是铺开战线，精准收割。基本上每年都要开发数十个app，种类遍布直播、短视频、新闻资讯、办公、教育、游戏等等。只要还在呼吸，总有一个生活领域是要被它侵占的。
十年前，未航凭借个性化推荐算法起家，一步步成为了互联网巨头。虽然在大数据无孔不入的今天，个性化推荐已经泛滥成灾，但在十年前，这还是个新鲜玩意儿。为了保证推荐算法的精准度，郑墨阳当年砸下重金和股权从硅谷挖回一批顶尖的机器学习算法工程师，开启了推荐性算法为中心的个性化定制时代，公司也因此杀出重围，成为国民度最高的企业之一。
在新出的胡润富豪榜上，他的名字在相当靠前的地方，他同时也是榜上最年轻的企业家。
公司创办十年就能做到这种规模，除了互联网行业更迭速度快、发展迅猛之外，也必须看准时代风向，具备不凡的能力——和逆天的运气。
不过，虽然公司和旗下的产品都声名显赫，郑墨阳本人却不怎么喜欢在公众面前露脸。当然，这种程度的名人，说找不到照片是不可能的，只是网上流传的资源比较少罢了。
大概郑先生也知道自己的长相比较有杀伤力，要是放出去容易造成大范围轰动。
“我……”冯诺一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解释，“作为一个前码农，未航也是我的选择之一，关注一下ceo信息也不奇怪吧。”
“前码农？”郑墨阳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冯诺一，“那现在呢？”
冯诺一含含糊糊地说：“总之离开互联网行业了。”
郑墨阳没有追问下去，他有种点到即止的谈话风度，能够敏锐地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并且体贴地转移话题。跟这样的人交谈会非常舒服，同时也会让人感到一种礼貌的疏离。
“那你是愿意去坐一坐了？”
冯诺一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相信郑先生完全是出于好意。”
一个有钱到这种地步的人，能看上自己什么？
他倒没有想过世界上除了劫财还有劫色这回事。
郑墨阳笑了笑，提醒冯诺一背包的拉链没有拉好，然后带着他朝远处别墅群其中的一栋走去。
并肩而行时，冯诺一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压迫感——可能是因为身高差。冯诺一本人虽然也是一米八的高个子，但在将近一米九的郑墨阳旁边还是被衬的有些娇小。
呸，男人怎么能说娇小。
不过，站在这位刚过而立之年的亿万富翁旁边，冯诺一还是有些感叹。两人也不过将近四岁的差距，对方早已财务自由名满天下，自己却还生活拮据前途渺茫，人与人的差距真是残忍。
郑墨阳用指纹打开锁，客厅的顶灯自动亮起。冯诺一背着包，身上还有些滴水，站在蹭鞋的地毯上茫然无措。
郑墨阳看了看他的眼睛，指了指沙发前的茶几：“包可以放那里。要不要先去冲一下？一会儿海水干了会有点难受。”
“啊……好……谢谢……”
冯诺一看了看包底下，觉得还沾着灰，不好意思放在茶几干净的玻璃桌面上，于是就把包放在旁边的地上。他从包里拿出为数不多的换洗衣物，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着弯腰的姿势僵硬地转身，目光里饱含歉意：“不好意思，我出来玩都不带毛巾什么的……”
“没事，”郑墨阳用不在意的语气说，“盥洗池下面的柜子里有新的，你可以直接用。”
进了人家的房子还要揩人家的洗漱用品，冯诺一觉得十分惭愧：“这怎么好意思……”
“要是实在不行，你也可以用银行卡取钱给我，”郑墨阳戏谑地看着他，“不过其实我不怎么缺钱……”
“好的好的，”冯诺一明白郑富豪并不需要自己客气，于是马上转换语气，“谢谢谢谢。”
郑墨阳没再说什么，把他领到一楼客厅旁边的一个浴室，告诉他怎么调水温和水流大小之后，就礼貌地转身离开了。冯诺一猜想对方大概是去另一个浴室洗澡了，毕竟也在海水里腌了一趟。
等把湿衣服换掉，神清气爽地洗了一个澡出来，郑墨阳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起了新闻，好像是某个小镇上发生了凶杀案。冯诺一思考了一下，觉得大概是对方的头发比自己短，所以洗澡的速度更快。
听到他的脚步声，郑墨阳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出意料地目光又钉在了他的眼睛上：“洗好了？换下来的衣服放在那就行，待会儿有人来处理。”
冯诺一本来想说“我自己可以”，但思考一下也没怎么动手搓过衣服，于是转变话术说：“我自己可以丢进洗衣机里。”
郑墨阳保持着盯人的姿势笑了笑：“都行，不过你不是要打电话吗？”
冯诺一被戳中了遗忘的记忆，马上跑到沙发旁边，接过了郑墨阳递来的手机。本来想着富豪就这么把手机给自己是不是过于草率，万一里面有商业机密岂不是很糟糕，后来才想起来人家肯定不止一部手机。
冯诺一拨了号过去，对面倒是很快接起来了，他松了口气，看来赶上对方没泡在实验室的时候了。
“哥，我这出了点事，”冯诺一三两句话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不用，不用来接我，你不是还在跑数据吗，就是那啥，能不能先给我转点钱……诶别挂！我是冯诺一啊！声音能听出来吧！要不我说说你小时候坐在仙人掌上那事……好嘞谢谢哥！”
总算洗清了自己的骗子嫌疑，冯诺一长出一口气，把手机交还给原主，猝不及防地看到对方脸上还未消退的笑意。
“你不是独生子女？”郑墨阳接过手机时问。
“哦，不是亲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他爸妈和我爸妈是同事，”冯诺一在沙发上隔着一点距离坐下，“钱估计马上能到银行卡上，我一会儿去取出来就行……”
“然后呢？”
“嗯？”冯诺一愣了一下，然后发现不对劲。
要紧的事一样也没解决！没身份证，有了钱照样住不进旅馆，即使买了新手机，没身份证也办不了卡，打不了电话。而且没有手机验证码，很多app根本无法使用。
冯诺一仰头看着金碧辉煌的顶灯叹了口气，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那个……”冯诺一满眼渴望地盯着手机，“郑先生，手机或者电脑能再借我用用吗？我查下怎么异地办理身份证……”
出乎意料的是，郑墨阳听到后毫无反应，脊背笔直地坐着，两条长腿赏心悦目。从冯诺一在水下一胳膊勾住他之后，郑墨阳一直都非常礼貌而有风度，语气温和，平易近人——但冯诺一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这位长相正义凛然、言谈举止也十分君子的企业家，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
现在，看着冯诺一，郑墨阳仍然一派祥和，语气天生有一种令人信任的魔力：“没问题，不过在那之前，我得知道一件事。”
冯诺一的神色慢慢严肃了起来：“什么事？”
“你的名字。”
冯诺一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名字？”
“对，”郑墨阳的笑容依然温和，“你看样子已经对我很了解了，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未免太不公平。”
“啊，”冯诺一松了口气，“很简单的名字，冯诺一，一诺千金的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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