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落日无限美

　　尹纬亲自挑选兵士乔庄成普通百姓跟随崔恬、王及一行前去陇西，并派出一支由数百人组成的机动部队暗中保护，王鸣原也不得不接受与西平公主暂时分别的事实。

　　一路之上，崔恬与王及单独相处，没有旁人。这一天，在西北无人的旷野，夜幕像一张巨大的网，从四面八方慢慢的将整个天空拉拢，泼墨般的洒脱和欢畅。那抹红色褪去了，天边留下的是一片黑白混杂不清的景象，静默的、安然的等待着黑夜的来临。没有忧伤，没有绝望。是一种淡然，一种安详，更是一种日落该有的模样……

　　此情此景，正是纵谈之时！“不知你对此次姚秦攻伐鲜卑乞伏部如何看法？”崔恬打开话题。

　　“大人见笑了，在下一介平民，此军国攻伐大事我怎么看得清呢！”王及顾及自己的身份暴露，避而不答。

　　“王兄说笑了，初次见面，我便知你不是一般之人，到现在你我相处月余，我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崔恬看着王及淡淡的说道。

　　王及看崔恬眼神坚定，好像对自己的判断没有丝毫的怀疑，但是心中仍有一丝侥幸，问道：“哦，大人这么说，吓煞我也！不知大人如何做出此种判断？”

　　“我长久生活在各国交战的环境之中，触目所见，皆是杀伐权谋之事，这么多年的历练，对于识人这一点我还是有一些自信的！敢问王兄，如果你只是一介流民，如何能够做到熟知佛学，当日我等在五重寺之中精论佛学，所谈论内容，无不艰深晦涩，其中一应典故，一应所出，连我都不全知，王兄当时虽然故作收敛，但是却能够做到准确应对，对答如流，毫无破绽，如若不是了然于胸，何以做到？敢问令子王鸣原小小年纪，若是普通流民，怎可能有如此胸怀见识？至于其他的，你们的长相皮肤、言谈举止之类的所暴露的就更多了！”崔恬看到王及被自己看穿困兽犹斗，便将自己所查一一说出，好让王及死心。

　　王及听完崔恬所说，自知无可辩解，道：“大人慧眼如炬，小人佩服，我确实不是流民，至于我究竟何种身份，在下确实不便多讲，还望大人就不要继续追问了！”

　　“既如此，此话题，我也就不继续了。王兄，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话呢，不知你对此次姚秦攻伐鲜卑乞伏部如何看法？”崔恬不再勉强王及。

　　王及也是一个知趣的人，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自己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依在下看来，鲜卑乞伏部不久后必然被姚兴攻灭！”

　　“哦，此话怎样？”崔恬饶有兴致的看向王及。

　　“首先，乞伏氏建立的政权主要依靠陇西鲜卑各部贵族，以军事征服为手段，合并各地方实力派所组成，故其内部经常发生各地地方实力派叛服无常的情况，政权还不十分巩固。乞伏氏虽然也注意了与陇右汉族豪门士族的结合，但这种结合还刚开始。同时，其内部的经济状况，处于各鲜卑部落由游牧向农业定居的转化过程之中，经济实力远比不上据有关中的后秦。而后秦“军无私掠”、“祭先贤，礼儒哲”，秦地境内汉人无不悦之，汉化较早的姚秦，进入河陇必然颇得陇西广大汉族豪门及人民支持。其次，乞伏氏仅据陇右西部，四面强敌压境，西有后凉、南凉，南有吐谷浑，东有姚秦。乞伏氏又专与后凉、吐谷浑连年征战，对西进的姚秦重视不够。所以，如果姚秦大军压境，再加上南凉虎视眈眈，自身不稳，如此内忧外患之下，乞伏氏政权必然一战溃散而亡。”王及也不藏私，将自己的看法全盘说出。

　　崔恬静静的听王及说完，越听越惊，不想王及竟能将形势看得如此透彻，仿佛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上每一个结点都清晰可见，崔恬不得不重新认识身边这个人！：“听王兄一席话，果然非同凡响，我判断的果然没错，王兄确实不是一般人！汝之所言，我深表赞同！”崔恬这个人无论心中泛起多大的浪，但是在脸上从来都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沉默片刻之后，崔恬对着王及继续道：“从今日起，你在我面前不必以“在下”、“小人”自称，王兄有如此才学，在我面前这样自称，我听了很不舒服！”

　　“大人见笑了！在下并不在意这些俗礼，但是如今我们身边还有姚秦军士，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以原礼节为好！”

　　崔恬见王及有自己的打算，细想也有道理，便佯装生气道：“随便你吧，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只是以后如果追究起来，不要说我占你便宜才是！”

　　王及看到崔恬这样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假装发怒气急败坏的样子也是好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崔恬也跟着笑了起来，至此，崔恬王及二人才算稍稍放下心中原有的隔膜。

　　“如今陇西形势错综复杂，乞伏、后凉、南凉、北凉、姚秦各股势力都蠢蠢欲动，你我此行还需要谨慎才是！”崔恬说道。

　　王及点头称是，王及看到崔恬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心中也有一事想要知道崔恬的态度，问道：“不知大人对姚兴此人如何看待？”

　　王及出身东晋，而如今东晋同姚秦势同水火，未来必有一战，那个时候洛阳便首当其冲，而清河崔氏作为天下士族的领袖如果在此时倒向姚兴，那么姚兴的势力威望必然大增，到时候恐怕会成为东晋的一个大患，王及家族参与军国机要，自然不希望此事发生，所以在此时王及想要知道崔恬的态度。

　　崔恬不想王及突然有此一问，也没有多想，便说道：“姚兴此人甚有作为，乃是乱世雄主，为苻坚之后我所见第一人也！说实话，我对他印象甚好！”

　　果然不出王及所料，崔恬于此时心中已经倒向姚兴，这也难怪，这一路之上，自己对姚兴都是青睐有加，可是王及也有自己的私心，也想要转变崔恬的态度，而且王及确实有自己的观点，便道：“但是我却有一些同大人不太相同的看法！”

　　崔恬兀自看向王及，眼神之中充满怀疑，嘴里面发出了“哦？”的一声疑问。

　　王及道：“姚兴此人确是乱世雄主，我也甚是欣赏，但是姚兴自立国以来连年用兵，耗损国力，但是却不注重休养生息；而且一路走来，想必大人也发现姚兴过于崇信佛教，长安城内寺院佛塔林立，如此佞佛之风，耗费大量物质财富，不免弄得人民疲弊，会严重影响关陇地区社会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

　　崔恬不得不承认王及所说都是事实，而且王及所说的这两点历来都是亡国之道，崔恬陷入沉思之中。

　　王及见崔恬沉思，知道自己的话崔恬是听到心里面去了，又趁势道：“清河崔氏乃是天下士族之领袖，所做之选择无不影响天下舆论，甚至影响整个汉族士族的选择，如若不慎，影响巨大，所以还须慎重起见啊！此一番话，还望崔三公子细细思量！”

　　此次父亲委派自己出使姚秦和陇西，主要目的便是考察姚秦和联络世交大族，为未来自己家族的走向做出选择依据，崔恬自知自己责任重大：“多谢王兄指点，我会谨慎判断，还望王兄以后多多加以引导才是！”崔恬此时此刻心中已经对王及甚是钦佩！

　　眼见夕阳西下，暮色暗淡，残阳如血，河边上如镶金边的落日，此时正圆，光芒四射，刺人眼膜如梦似幻，好不真实。最后一丝残阳打在地上与暗淡黄的沙石融为一体，金光璀璨，吞天沃日。

　　人生几何，夕阳几度，崔恬与王及携手并肩而坐，观赏夕阳下的余晖，聆听着浪花拍打河岸的声音，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心境此时此刻已经是如此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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