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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阴损(一更)


  雷鸣是萧樾的贴身侍卫,本应该跟他形影不离的,会出现在这里,已经是出人意料了。

  何况——

  他还公开露面到了武青钰的面前。

  武青林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不期然就想到两月之前他秘密收到的武昙的那封来信……

  是了,当时信件是放置在城外的茶寮的,萧樾如果不直接派了亲信过来盯着,应该也不可能在武勋的眼皮子底下做了那样的安排。

  可是——

  难道这雷鸣是那时候就已经来了南境么?

  他没跟着萧樾去北燕?

  武青林的心头突然一紧,忍不住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已出口才想起来武青钰也在跟前。

  他跟萧樾私底下讨论过武勋的事,武青钰却并不知情,而且就算那些事都证实了,武勋所针对的也只是他跟武昙,这些跟武青钰都没有关系,他也没理由要求武青钰要站在他们兄妹的一边,与他们同仇敌忾。

  这样一来,武青钰的立场就仿佛显得很尴尬了。

  武青林方才也是一时情急,此时已经是有些后悔了。

  不过武青钰和雷鸣却全都神色如常,雷鸣回道:“我过来有段时间了,我家主子交代了差事,因为一直没办妥,故而就一直也没回去。”

  身边来来往往的有亲兵在,雷鸣没说的太细。

  武青钰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看样子——

  他竟然像是已经跟武青钰解释过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具体原因了?

  当着武青钰的面,武青林也不好再问,就只能暂且把注意力转开,拧眉看向旁边简单搭起的棚子底下正冒着热气的锅灶,狐疑的问道:“我二弟说这主意是你出的?”

  雷鸣循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一圈,点头:“下午我刚好从这附近经过,看见二公子被困于此,以前跟着王爷在北境的时候,偶尔也会遇到流民迁徙的情况,最是麻烦。都是些平头百姓,轻不行又重不得……二公子说怀疑这里面有圈套,那么这个法子最是便宜,不妨试一试吧。”

  武青林又回头看了眼后面堵在路上的乱糟糟的人群。

  都是些平头百姓,即使他们是被人唆使来找麻烦的,也是法不责众,再加上都是些迫于生计的可怜人……

  武青林无奈点头:“那便就先这样做吧。”

  然后转头吩咐木松:“这样的阴雨天气,粮草一直停在这里也不行,晚些时候你带人押车先走,最后留下两车左右的米粮,明日好分给他们应急,打发他们走。然后你再回帅府去取些银两过来,都要碎银子。”

  这些人,最终肯定是不能让他们往边城走的。

  好在两百左右人,还能负担的起他们的盘缠和应急的口粮,得尽快打发他们走。

  只不过——

  在这之前,怎么都得想办法先把他们背后之人给引出来才行。

  “是!”木松领命,“属下明白!”

  说着,就还是满面难色的又回头去看站在雨里堵着路的那些人。

  武青林眯了眯眼,脸上表情瞬间又冷肃不少:“去跟他们说,边城重地,无法收留他们,让他们马上掉头北上。”

  “嗯!”木松会意,点头去了。

  武青林就重新回头看向了雷鸣问道:“雷侍卫最近可有收到你家主子的来信?我妹妹可还一切安好?”

  武青钰听了这话,就有点懵:“大哥你昏头啦?”

  那位晟王爷去了北燕做赐婚使,要打听武昙的消息也问不着他啊!

  武青林却是瞬间黑了脸,话都不想说了。

  萧樾私自把武昙带去了北燕,这件事足够他耿耿于怀一辈子了,现在他还不得不放下身段低声下气的跟萧樾的人打听消息,真是想想就来气。

  雷鸣也很有点尴尬。

  他们在这里说话,也防备着武青林和武青钰的随从里有眼线,所以都格外的隐晦,绝口不提萧樾的名字。

  雷鸣只能尽量替他家主子赔小心:“二小姐有我家主子照拂,一切安好,请世子和二公子放心。”

  武青钰是听到这里才有点恍然大悟的意思,愕然之余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蓦的走上前一步抓住雷鸣的肩膀:“你是说武昙她……”

  这边他们说话的时间有点长,已经有人开始侧目张望了。

  武青林连忙上前将他拉开,给他递了个眼色:“别说了!”

  武青钰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终究也还是觉得外面人多眼杂的不太妥当,就只能闭了嘴,心里也是憋了气——

  他们定远侯府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就这么跟着个外男跑了?跑了……

  这都什么破事儿啊!

  几个人又说了两句话,木松那边却是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直至最后,突然有妇人高亢的拔了一嗓子,直接就嚎叫了起来。

  “本官传下的是我们将军的军令,你们少在这里耍泼皮!”木松被缠的不像样子,索性也抬高了音量嚷嚷。

  有人在撕扯扭打。

  但是一群流民,木松等人自然不能真的跟他们动手,也好在大家都穿的铠甲,撕扯之下也不至于造成什么大的损伤。

  武青林暂时也没管,和武青钰一起在这边看着。

  那边又闹了好一会儿,就有个眼生的穿着蓑衣的大个子回来给雷鸣复命:“头儿,都看清楚了,其中有三个人很可疑,一直在煽动这些流民闹事。”

  雷鸣和武青林兄弟对望一眼,又问:“记住长相了么?”

  “放心!记住了!”那人拍拍胸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嗯!盯紧了,到时候主要搜他们。”雷鸣吩咐完,才又重新看向了武青林道:“武世子,我的人锁定了目标,差不多了。”

  武青钰绕过他两人走过去,探头去看后面棚子底下冒着热气的锅灶,问那边正在掌勺的瘦高个:“能开饭了么?”

  “嗯!”瘦高个点点头,侧目和他交换了一下神色。

  武青钰转头冲他大哥挑挑眉。

  武青林就面无表情的转身朝木松他们那边走去。

  木松和长泰几个已经又被一群流民推攮了一身的烂泥,狼狈不已的还在尽量试图跟他们讲道理,可那些人求生心切,一听说边城不肯收留他们,登时都急了,哪里听的进去话?撕扯着,就有妇孺绝望的哀嚎起来。

  武青林大步走过去,冷着脸问:“怎么回事?”

  木松连忙摆脱两个扯着他的流民,狼狈不堪的迎了两步上来道:“将军,这些人说不听,不肯走啊!”

  众人一听他叫将军,就一股脑儿涌到了武青林面前,不过大约是被他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所迫,倒是没敢直接上来纠缠,瞬间就在泥泞里跪了一地。

  有长者代为恳求:“将军,贵人,咱们都是逃难来的,只求一条活路,但凡是还有一丁点别的法子,也不会这般没脸没皮的恳求。求您开开恩,我们都是庄稼人出身,有的是力气,并不是混吃混喝的刁民,求您收留我们,带我们进城,给口饭吃吧!”

  后面的人就纷纷的磕头附和,哀嚎声响成一片。

  天色彼时已经全黑,只有几个临时搭建的棚子底下点了火堆,除了生了病和实在累惨了起不了身的几个人,其它人全都跪在这里,场面也不可谓不凄惨。

  面对流血厮杀的战场和这些流民,感觉是不一样的。

  武青林沉默片刻,只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边城不比别处,得叫人先回去禀明主帅,看主帅的意思。不过你们这样拦着粮草不让走,却也是在拿戍边将士的性命开玩笑,如此这般……我也没法对上面交代!”

  领头的长者闻言,突然就哑了声音,和身边同样颇有威望的两个人互相看看,这长者和他右手边那人全都露出迟疑和恐惧的神色,犹豫了……

  片刻之后,那长者也就颇为汗颜的说道:“小老儿不敢耽误军爷们押运粮草的大事,只是想替这百十来口求个生路,将军说要禀告主帅定夺是么?那要么您先将粮草运走,这里……我们可以等着消息的……”

  此言一出,后面马上就有大片的人附和。

  木松看在眼里,才要松一口气,跪在长者左边的瘦小汉子却突然站起来,大声嚷嚷道:“这不行!要是让他们将粮草运走了,他们翻脸不认人,不管我们了怎么办?咱们一路逃荒到这里,都已经没力气再走了,没人管就剩个死字。”

  此言一出,又有一半人犹豫了。

  有人喝问;“那你说怎么办?”

  那人偷偷瞄了武青林一眼,然后猛着胆子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军爷,咱们都是斗升小民,也不敢诚心和军爷们作对,只求条生路,这样吧,咱们各让一步,粮草您先运走一半,剩下一半扣在这里……若是主帅肯收留我们进城谋生,粮草你们再来运走,如若不然……那……那我们就分了这些粮食,被做乱民砍了也认了,横竖就这一条贱命,不过就是个死字!”

  这样一嚷嚷,马上又是群情激奋的附和。

  武青林和他对视。

  那人仿佛是鼓足了勇气,脖子一梗,对上他的视线——

  明明是怕的眼神都在乱晃了,又故意的硬撑着。

  半晌,武青林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点头:“那好吧!”

  这就是——

  妥协了?

  流民之中先是一片寂静,死不敢相信,但随后就又欢呼起来!

  武青林侧目吩咐木松:“粮草耽误不得,照他们要求的,你先去打点,押一半的粮草先回吧。”

  说话间,武青钰也打发了长泰过来催:“世子,那边粥都熬好了,不……开饭么?”

  说着,就探头探脑的去看前面的那些流民。

  武青林点点头,转身往回走:“开饭吧。然后你再带人去多搭几个棚子出来,这雨晚上不定还停不停了,木松去一趟回来怎么都天亮了,好歹夜里让大家都避避雨。”

  “是!”长泰答应着,一面让人引了这些流民去派饭,一面去安排武青林带来的骑兵去砍树搭建临时避雨的棚子。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却丝毫不耽误白粥香气的弥漫。

  冷雨中冻了半天,正是需要一口热汤饭的时候,流民们领了粥,就各自找了大树底下呲溜去了。

  木松在那慢悠悠的清点运粮车,同时等着时间过去。

  本来挺和谐的,突然就隐约的从某个方向传来啜泣声,似乎是一个妇人在跟领头的老者争执,武青林这边起先没在意,可是没多一会儿,突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雷鸣的人警惕的本来要上前阻拦的,待看清楚是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时就又暂且退下了。

  那妇人跑过来,猝不及防的就扑倒在了武青林的脚边,抓住他战袍的下摆哀求:“军爷,贵人,求您行行好,您军中有大夫吗?或者……或者您施舍一点,让小妇人能去请个大夫救救我那可怜的丫头!”

  说着,就要往地上磕头。

  可是还没等磕下去,后面那老者和一个汉子就追了过来。

  那汉子一把将她拉住,一面压着嗓子呵斥:“你疯了?快走!别冲撞了贵人!”

  “我们雁儿!当家的,不能……不能看着她死啊!”那妇人挣扎了一下,随后就一下子软到在男人的臂弯里。

  武青林问那老者:“怎么回事?”

  那老者是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了,连忙恭敬的回道:“这是三河村的柳顺子,逃荒的路上他家的小子已经走丢了,剩下个丫头又染了病,这会儿……怕是不成了。”

  听他这么一说,那妇人就更是悲从中来,突然又嚎啕起来。

  武青林思忖片刻,正要唤人去找个大夫,跟在雷鸣身后沉默寡言的那个瘦高个就擦了擦手站出来道:“我就是大夫,领我过去看看吧!”

  那妇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好像是惊喜过度,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就是喜极而泣的连忙爬起来:“好好好!”

  说完,还是有些不确定的又看了武青林一眼。

  见武青林点头,她方才赶紧擦了把脸,转身引路。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那汉子也是红了眼眶,转身又给武青林这边磕头,然后爬起来也跟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

  “要过去看看吗?”武青钰问武青林。

  却是那老者阻了一下:“别!那丫头的病怕是不好了,也就柳顺子家的不舍得才这么折腾,高热流脓的……唉,贵人们可沾染不得。”

  武青林不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人,但是战场上历练过的人,也不至于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失去理智,能帮的帮到一把就是了,他也并不想亲力亲为的再过去。

  那老者又道了谢,就也跟过去看情况了。

  而周遭喝过热粥填饱肚子的流民也都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稍远的地方偶尔还有树木被砍断,倒塌的声音。

  武青林和武青钰都没急着走,只等在这棚子里,过了没一会儿,那妇人又去而复返,站在棚子外面很有点拘谨和不好意思:“军爷,我想借锅灶烧点热水,能行个方便么?”

  大家也没当回事。

  武青钰颔首:“进来吧,热水那锅里有。”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妇人连声的道谢,埋头快走进来就蹲在了锅灶旁边鼓捣。

  那锅里刚煮完粥又焐了热水,有个火头兵拿了个盆给她。

  妇人盛了水,又连声道谢,可能是因为太紧张,转身的时候脚下突然踢到锅底的木柴。

  有几根烧了一半的松木被踢飞,那妇人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里的水盆,转身去捡。

  大约是因为太慌乱了,手拿着烧的通红的柴火一转身,其中有一根的末端刚好蹭在了武青林垂于身侧的手背上。

  烧得通红的木条沾到皮肤,立时就将皮肉烫破了。

  武青林倒是没觉得怎样,只是略皱了下眉头,那妇人已经吓得白了脸。

  “对不起!对不起!我……”她仓惶的又丢了手里柴火,慌乱的从怀里掏出块帕子就去给武青林捂伤口。

  一点皮外伤,武青林本来并不在意的,可是见她满脸惊惶的样子,就又迟疑了一下。

  正在犹豫要不要拒绝她递过来的帕子——

  下一刻,眼前却是人影一晃!

  之前跟着雷鸣的瘦高个突兀的抢上前来,隔开他那只受了伤的手的同时,另一只手一把扣住了那妇人的手腕。

  事出突然,众人俱是一愣。

  因为他出现的太突然,武青钰一开始没看清,还以为闯进来了刺客,差点就要拔剑……

  那夫人脸上的表情更是整个僵住了,一时之间只瞪大了眼站在那里,忘了反应。

  雷鸣跟燕北还是有默契的,紧跟着也一步抢上来,挡在了武青林面前问道:“什么事?”

  燕北的面色清冷,表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盯着那妇人捏在手里的帕子片刻,才声音冷凝的从唇齿间吐出几个字:“是瘟疫!”

  声音明明很低沉,却如是一道响雷,轰然一声在众人之间炸开了。

  整个棚子里的人都是脸色惨变,全是倒抽气的声音。

  燕北手下一用力。

  那妇人惊叫一声,吃痛之余手里的帕子就坠了下去,燕北顺势一脚踢到了旁边盛着开水的水盆里。

  看着他的动作,武青钰已经后怕的出了一头的冷汗,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先是抓了武青林的伤手看,又飞快的着手去脱他身上之前被这妇人抓过的盔甲战袍,一面咬牙怒骂:“这么阴损的法子都想的出来,这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武青林也是面色铁青。

  手上的伤他倒是不觉得痛,任由武青钰扒了他的铠甲和外袍,这一刻,心里的怒气却如同滚开了的水,沸腾不止。

  是谁做的?谁会这么不遗余力又想方设法的置他于死地?

  不用想,他现在也知道!

  可是,哪怕是心里早有准备,却也好像依然低估了那人的卑劣程度!

  雷鸣已经将那妇人丢开一边,由一个下属踩在了地上暂时限制。

  燕北转身去打了热水净手,洗完之后也将外袍脱了,直接丢进了锅灶下面的火堆里,一边走过来,从怀里摸出一瓶药,倒了些撒在了武青林的伤口上,一边言简意赅的嘱咐:“这病是要经过创口和食物才容易传播的,武世子应该没事。那棚子里的小姑娘染了病,没得救了,其他的流民虽然暂时都没事,可但凡和他们接触过的人都要小心。二公子吩咐下去,这两日但凡身上带伤口的士兵暂时都不要让他们回营,留在这里,回头我煎一副药让他们喝了,有备无患。其他人都赶紧走,谨慎起见,回营之前,让他们把身上的铠甲和外衫都脱下来烧掉。军营里伤病的士兵多,不要把这恶症带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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