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首曲子
走出教室，沈留月没有急着离开。
比起剑宗的肃杀凛冽，她更喜欢乐宗和睦的氛围，清风朗月，如沐悲慈。
穿过垂落的珠帘，烟波澹荡，菱茭萦岸，水雾弥漫之上凭空生出一道长廊，莹珠镶嵌于木栏莲座之中，湖平影憧，荡漾出一片朦胧月华。
沈留月顺着廊道往前，拨开水汽与花草淡香，视野逐渐开阔，湖心一点灯盏般的小亭，环亭皆水，环水皆山，影影绰绰数道身形在其中，交谈声也不住传来。
“沈留月？”易辛最先发现她，“你怎么来这里了？”
“散步呀……这是哪？”
眼熟沈留月的弟子七嘴八舌地解释，沈留月终于从他们的嘴里拼凑出了真相——此处为风月湖，传说中能在月圆之夜，湖心亭处目击仙鲤者可时来运转，遇难成祥。
“甚至有可能收获桃花运。”有个女弟子暧昧地眨眼补充，“毕竟叫风月湖嘛。”
“得了吧，这你也信。我都在这里蹲了五只锦鲤了，别说桃花了，桃花枝都没摸着……”
“……你要是不信，你蹲什么锦鲤啊！！”
沈留月不由笑，“那你们今晚都来这里干嘛？”
“明天有场考试。”众弟子脸色肉眼可的憔悴下来。
沈留月不理解，“你们考试不应该复习吗？”
难道学音乐的都如此不走寻常路？
易辛面色惨淡，“……我师父是主考官，只能靠蹭玄学了。”
“……”
毕竟是修真界，求神拜佛信锦鲤，倒也不一定是封建迷信……
莲叶层叠，遮蔽住了广阔的湖面，相比起他们念念有词的虔诚，沈留月则随性地搭在红柱上，盯着近在咫尺的白莲，指尖轻轻拨弄一下柔嫩的花瓣，白莲便莲花带枝一弯，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白莲花，真像某人呢。
倏忽间，哗啦一声，一道金光跃然而出，迷蒙如梦的水雾一消而散，扬起三两水浪，涟漪撞碎了一片月色。
众人来不及反应过来，金光便接二连三地跳出水面，光焰跳动穿梭在湖面之上，宛若倒映水面的星雨，灿烂而壮丽。
“天哪！是仙鲤！好多啊啊啊！”
“啊啊啊仙鲤大人保佑我明日乙等低空飞过！”
“希望明日萧师叔有个好心情……”
“琴弦不要再断掉啊啊啊！”
“信女愿一生茹素觅得剑修佳婿！”
沈留月望着眼前的场景，震撼得说不出话——她想起要许愿的时候，湖面已经恢复平静。
……太亏了，她刚应该许愿一夜暴富的。
沈留月无比懊悔。
要不每天来一趟吧。
她抓了抓头发，忽然想起什么转向易辛，“蓬莱也有这样的风景吗？”
此言一出，四座俱寂。
易辛顿了顿，面色凝重，“你可千万别在我师父面前提蓬莱……”
“诶？可是他不是蓬莱萧氏少主吗，这里也是仿造蓬莱……”沈留月所有的情报都来自于系统，其实并不了解所谓“蓬莱”和“萧氏”到底是什么东西。
有个弟子打断道，“自仙魔一战，蓬莱已经湮灭数百年了。”
沈留月一怔。
连乐宗都是如此美好，那蓬莱……
这么好的地方，湮灭了数百年？
那是……
萧奚的家吧？
“其实我们也不清楚。”几人面面相觑，“我们大多是仙魔一战以后出生的，那一战修真界死伤惨重，我爹娘都谈之色变，讳莫如深。”
沈留月走出湖畔时还有些恍惚。
【蓬莱是被魔毁掉的吗？】
系统不带感情：【实际上，是被萧氏族人自己摧毁的。世上真正的魔只有那个祸世魔神一人，就是你在仙史上看到的那个。】
【啊？】沈留月奇怪，【这跟史书上说的不一样……】
系统说的不会出错，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发恼，【你怎么没有告诉我！还有说萧奚是蓬莱萧氏时，你也没告诉我蓬莱的情况，还好我没在他面前提起！】
系统的电子音带了点笑意，【你也没问啊。】
【你还好意思笑？】沈留月翻身上鹅，打算回剑宗，【快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系统偏偏在这个时候保持了神秘感，【你以后有机会知道的。】
【……你这样的系统，如果有实体，一定会被我打的。】
系统不置可否地笑两声，【那我期待那一天。】
系统无所不知。
自她因为意外死亡，它陪伴沈留月将近十六年。
它很少主动挑起话题，但对沈留月的问题几乎有问必答，对答如流。虽然说是“系统”，但并未给沈留月发布任务，也从未强制要求她做什么事。
比起系统，更像是一个万事通的“朋友”，但与朋友不同的是，系统很少流露出多余的情绪，像精密的ai智能。
只有在一人一统交谈的极少数时刻，沈留月会觉得，它大概也并不是机器，而是……活的？
比如现在。
沈留月骑着鹅，正打算再问，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
沈留月虽然没有乐感，但好歹吹了一阵子的叶子，一听便知这是吹叶的声音。
乐声其实并不大，吹过一阵大风就会散开，却清晰而流畅，沈留月听不出来这是什么曲子，也许是修真界的歌，她往音源的方向飞去，系统道：【你要干嘛？】
【去听歌啊。】
【那是萧奚在吹。】
萧奚？
沈留月想到今夜的事，嘴硬道：【那不就更该听一下了，他教了我这么久都是我给他吹，哪有这种好事，一报还一报懂吗。】
【……】
你以为人家想听啊。
沈留月拍了下鹅屁屁，“走嘞嘎嘎，咱去卡拉ok！”
沈留月飞近了乐宗主峰瑶光峰，萧奚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吹叶的声音更带有鸟鸣的活跃感，抑扬顿挫的调子他却吹得平宁而和缓，像是清水在平地无声地淌开，是不含一点杂质的纯粹感。
沈留月非常没有领域意识地飞到空中阁楼的窗边，又自以为有分寸感地停留在距离几米的地方，她看着窗纸映出摇曳的烛光，【没错，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我敢肯定萧奚就在这扇窗后面。】
【……他会发现的。】
【放心，我有分寸的，等他不吹了我就走。】
下一秒，乐声戛然而止，雕花窗蓦地打开，沈留月吓得差点从大鹅上掉下去。
沈留月稳了稳身子，心虚地抬起眼，窗棂盖住萧奚的上半张脸，他的面部轮廓在月色与烛光下越发柔和。
她屏住呼吸，示意大鹅小心飞离，只要自己不出声，这个瞎子就不知道自己是谁。
“来都来了。”
沈留月心一梗，以为他要接上一句“要不就进来坐坐吧”，她眼神都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理智告诉她应该赶紧飞走，但是她实在很好奇萧奚打算干些什么。
没想到萧奚唇角勾了勾，“要不再听一曲再走吧。”
沈留月一愣，看着萧奚举起叶子，吹起了一首曲子。
那是萧奚这段时间在教她的曲子，也是他第一首教她的曲子《长相思》，音韵简单，几乎都是在重复一个音调，也没有太大的起伏。据沈留月不完全的听课，她记得背景是北境人在送别与思念离别的亲友时会吹奏的曲子，当然一般是用笛或箫。
萧奚似乎带了灵力去吹奏，沈留月感受到以他为中心，空气中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波澜，乐声清彻远播，周遍远闻，笼罩了整个乐宗。
她想起今夜萧奚接过那颗糖以后，沉默片刻便继续的课堂。
想起不复于世的蓬莱。
……萧奚在想什么呢？这首长相思又在怀念谁呢？
沈留月觉得自己浮躁的心伴随着乐声逐渐平静下来，思路也变得清晰了起来，一曲毕，一阵晚风略过面颊，沈留月才感觉脸上发凉——她听哭了。
【我居然真的有一天能听歌听哭了，乐宗宗主真是恐怖如斯。】
【他用了高阶清乐法，你还记得吧？能勾起人心中的遐思，也能安抚其心绪。】
沈留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不知道萧奚半夜吹叶的原因，但是她打算开溜了，现在溜以后还能抵死不认，待会发生了什么就没法解释自己夜闯民宅的原因了。
萧奚没有拦她，耳边是大白鹅扇动翅膀渐渐远去的声音。
然而沈留月飞到一半又折回来了，她去折了两支柳条，看到窗子还开着萧奚还在那里时松了口气，眼疾手快地给它丢了进去。
“师叔，你说《长相思》意味着离别，人们往往在思念的时候才会吹奏这首曲子，如果你现在因为想着谁而难过的话……”
沈留月词穷了，她支支吾吾一阵，好在萧奚一直没有出声，耐心地等着她的下言。
她上辈子语文作文都是老师的反面教材，沈留月憋不出来了，破罐子破摔道，“那我折柳赠你，希望能留住你的快乐。”
“……嗯。”
萧奚摩挲着手中离了水后蔫巴巴的柳条，微微一笑。
“那我就谢谢留月的心意，希望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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