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零章 五百年有王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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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走了好远,刁协仍是哀声叹气:“道徽一世清名,尽毁于此子啊,此子阿谀奉承,毫无廉耻,若出仕,必为奸佞之臣,莫非府君还要用他?”
杨彦暗道有其叔必有其侄,郗鉴也不是什么好鸟,不过这话是不能当刁协面说的,只是摇头笑道:“所谓人生百态,不能强求人人皆如刁公般刚正不阿,君子固行之有方,但小人也有小人的长处,关键在于如何运用,太极尚阴阳难分,又何况人事,小人用的好,未必就逊于君子。“
刁协哼道:”小人善谀,老夫只怕府君被小人所误!“
杨彦拱手称谢:”不是还有刁公么?些许小人哪能翻天。“
这一记马屁,拍的刁协浑身舒爽,满意的捋了捋须,不再多说。
是的,没有小人、奸佞为祸,又如何映衬出忠臣、直臣?
虽然刁协并没有归心于杨彦,目前只是王敦在朝执政,回不去罢了,但他素来眼里揉不得沙子,既然干了,就不会敷衍了事,况且他始终存有感昭杨彦为朝庭效力的心思。
王府大殿作为主要守护区域,未受大的破坏,但殿前依然零落着战斗的痕迹,尤其是一块块的黑红色血块,更是显得触目惊心。
这一战,并不如表面的胜负那般简单,杨彦作为外来人,征服了当地乡豪,又是少数统治多数,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人心归服,不仅仅是各大家族的人心,还在于佃户部曲是否归心。
古代的宗族拥有相当强大的能量,哪怕被诛杀殆尽,数十年,几百年后仍有人念叨着好,这没法用利益来解释,而是大家族作为一个荣誉的共同体,凡是其中的个体,均与有荣焉,也是精神依托。
哪怕作为家族中如佃户、奴婢等最低阶存在,对家族的认同感都不是轻易能抹杀的,就象现代的某些人,动辄我家祖上如何如何,虽是戏言,但在潜意识中,未必不以此为荣。
而奴仆在一代以上,几乎都是家生子,随主家姓,单纯的释放奴籍,分田分地只能弱化归属感中的利益部分,精神上的依托没法取代,在别处,杨彦逼迫家奴轼主,简单而又粗暴,可在郯城,他不想这么做,毕竟郯城是他的龙兴之地,滥杀有损于名声。
坐在殿中,趁着乡豪还未过来,刁协暗暗思考着杨彦会怎么做,怎样才能让郯城民众归心。
杨彦也凝眉望向殿外,突然问道:“我欲放开民间祭祖立祠,刁公以为如何?“
”什么?“
刁协面色大变:”《礼记·王制》有曰:天子七庙,诸候五庙、公聊三庙,士大代一庙,庶民只能于家中或道左祭拜祖先,千年来皆为定俗,今府君使小民得以立祠,上下尊卑何在?仁义礼法,讲究的就是一个秩序,若尊卑移,秩序不存,国亦将不国啊!“
‘诶~~”
杨彦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周朝国祚八百年,姬姓子弟何在?秦始皇统一六国,羸姓子弟何在?两汉国祚五百年,刘姓子弟却为屠各孽种冒称,若是汉高帝他老人家九泉有灵,怕是能吐血三升,即便我朝司马氏宗室,在羯奴屠刀之下,与犬豚何异?
今世贵,未必世世贵,十世贵,谁又敢妄称贵及百世?陈涉吴广尚喊出王候将相,宁有种乎,果然,天下群雄并起,暴秦两世而终,汉高帝刘邦小吏出身,却得以定鼎天下,由此可见,世事无定数,尊卑岂能由冢中枯骨定之,今日之卑安知不是他日之贵。
至于刁公所言秩序,杨某倒要问一句,小民苦求两餐饱腹不可得,而士人豪强,胡虏酋帅,不敢说个个残暴不仁,也十之八九骄奢淫逸,即便个别常有善行,亦视民如草介,一语定其生死,这难道便是刁公极力维护的秩序?“
”这……“
刁协神色一滞,杨彦这话,字字诛心,气焰被打了下去,弱弱道:”那府君以为如何?“
杨彦正色道:”黄巾曾言,苍天己死,黄天当立,虽为谶言,却合时宜,自光武帝中兴汉室以来,豪强坐大,渐成国贼,我朝武皇帝移祚入晋,皆赖豪强之功,但成也豪强,败也豪强,今江山半倾,未必不是豪强坐大不可制之遗祸也。
孟子曾言,五百年有王者兴,前一代王者,乃是汉高帝,建立大一统王朝,使民远离战乱,汉朝之名威震四夷,奈何五百年过去,物是人非,汉之秩序不再适合当代,故天下纷乱不休,是时候制定新秩序了。
杨某以为,新朝应打破旧朝藩篱,以法治国,以德报德,以怨报怨,恩怨分明,有善就赏,有恶就罚,法理森严,方是天下长治久安之道,故士人能立祠,小民为何立不得?“
刁协目现震骇之色!
孟子有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自汉高帝建立汉朝,再联系杨彦的年龄,恰有五百年,难道……杨彦便是五百年一出的王者?
刁协惊疑不定的打量向杨彦。
杨彦出身寒微,一无所有,却于两年之内,位列方伯,玩弄淮北诸强于股掌,诛周札满门,平定郯城乡豪,换了一般人,谁能做到?
而且杨彦不尊晋室,已隐有自立之意。
那么,假若杨彦真是五百年一兴的王者,其间的名世者又将花落谁家?
刁协竟有了一刹那的心动,尤其杨彦奉行的道,乃法家之道,而刁协严刑酷法,裁抑豪强,正是法家门徒啊!
不行,不行,我得冷静!
刁协难以接受天命归于杨彦,尤其当日兵败,与刘隗先后逃回苑中,皇帝痛哭流泣,拉着他和刘隗的手,让他俩速去逃命,这份恩义,岂能相忘?
于是连忙把思绪排空,待得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倒是明白杨彦的意思了。
允许佃户、奴婢立祠祭祖,使其有门户、有家、有依托,地久天长,会渐渐只知其祖,而不知有故主。
凭着良心说,这一招倒是分化争夺人心的好手段,只不过,刁协仍是道:“府君,若此法传出,天下必鼎沸,府君将为士人公敌啊!”
杨彦傲然一笑:“与我为敌者,多不胜数,我还怕再多几个?更何况刁公亦为士人,不知刁公可视我为敌乎?”
刁协气结,狠狠瞪了眼过去:“佃户、奴婢多随主姓,立祠祭祖,祭的乃是主家之祖,与他何干?‘
杨彦摆摆手道:”无妨,给他改姓便是,凡改姓者,有奖,姓氏渊源由王府派出专人助其追溯,不愿改者,亦不强求,却须于暗中为其制造不便,此事便拜托刁公主持,如何?“
刁协倒是不推托,拱手道:“一待破去沈充,老夫即刻着手。“
“好!”
杨彦叫了声好:“届时本将拜刁公为西曹!“
西曹即功曹,掌人事,可参预政务,是长史之下的最重要职务,而刁协至察无徒,掌管人事恰如其份,就算得罪人也是刁协得罪人,和他杨彦无关。
实际上刁协是典型的孤臣,直臣,皇帝最喜欢这样的人,如果一团和气,心思玲珑,那反而要防着,杨彦也需要刁协这种人来为自己做事。
刁协深深的看了眼杨彦,便道:“多谢府君!“
这时,有亲卫来报:”禀将军,各家家主已至。”
“请!”
杨彦伸手示意。
“诺!”
亲卫快步而出,不片刻,把各家家主引入殿中。
去年借王彭之的光,杨彦把郯城乡豪请来此处,那时虽不能说成趾高气扬,却也是老气横秋,而今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且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被寻个借口砍去脑袋。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
果然是莫欺少年穷啊,这话虽然烂俗,却有至理。
“嗯?”
杨彦又是微愕,他突然留意到,孙谋的身边,还多带了个孙媚,脸上就差写着不甘心三个字。
‘这老家伙!’
杨彦哭笑不得,伸手笑道:“诸公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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