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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梦扶桑(卌三)


太晨宫自从有了苍何的加入,鸡飞狗跳程度直线上升。

        许是老实本分了几十万年着实憋屈,化形后又错过了拧过来的最佳时机,这棵老大不小的“苗”便有些歪,不仅是个话痨,还是个有时幼稚、有时傲娇、还有点不着调的话痨。

        如果只当是普通的仙童,配上如今鲜嫩的正太样貌,还够得上可爱。可但凡知道他是“名剑之祖”苍何的,难免陷入巨大的疑问中:这是回炉重造过了?还是本来就有什么大病?

        尤其是在对上东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时,让人很难压抑住一个想法:都说法器随主人,难道帝君暗地里也是……

        滚滚、攸攸这等只从书上见过评述的后辈也就罢了,追随东华多年的重霖,还有先后知道了真相的成玉、连宋、司命以及折颜、白止、墨渊,在抱着瞻仰之心而来却揣着不可置信回去后,纷纷觉得反差太玄幻、世界太奇妙,对东华更是一脸审视,试图挖掘其深藏不露、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叫他烦不胜烦。

        对此,将洪荒战史读得滚光烂熟的帝后白凤九倒有些不同的看法,她觉得老话还是老话,总有一定道理,比如:说东华话痨诚然是胡说八道,不过这幼稚和傲娇么不能一巴掌拍死,关键在于场合与对象。自然,这只是想想而已,她望着这些天来面色着实不善的东华,决定还是不要火上浇油的好。

        老神仙也怄得很,虽说不承认是当爹,总归有些护犊子心理,这跟十项全能的爹生了个不成器还傻乎乎处处丢脸的儿子是一样的,老父亲不能不管,可架不住儿子自己拆台,一边觉得没脸一边还得为其善后,这份糟心也是没谁了。

        从来没操心过形象工程的东华不得不叫来重霖耳提面命,又借着近日为苍何稳固境界的时机将之压着多多修炼,免得出去丢人现眼。仅过了月余,他便觉得这趟回来后着实没有休养好,心累得很,要向凤九多讨些安慰。

        苍何自认极为无辜,他又没做什么,不过就是真性情了一些。

        就说那声引起误会的“父君”,初衷真只是新奇而已。

        他都几十万岁的神剑了,这么多年要说不羡慕别的法器有剑灵那肯定是假的。那时他虽不如此时五感灵敏但总有感觉,他知道炼制出自己的是位顶顶厉害的神仙,便对将来暗暗生了希望,可从最初的懵懂到期待、再到艳羡、然后失望,可知事情并非总会如以为的那般发展。

        然而在他无望的时候,却突然接二连三迎来转机,不仅有了剑灵还紧接着化了形,说他与东华一般老树开花也不遑多让,他把这些突如其来的机缘都归因到东华头上。

        东华许是无意,苍何却不能不知恩,且不知为何,化了形之后连他这把一贯冷面冷心的绝世神器竟也感性了起来,对着让他出世又赋他新生之人有了孺慕之心,他又是见惯了太晨宫两位小殿下日常的,于是几下一综合,那声“父君”便吐露得极为自然。

        及至后来被攸攸听到引来一堆误会,他才醒悟确然有些不妥。不过,东华的反应让他很是不爽,要不要那么嫌弃?

        作为神兵,苍何已当了几十万,作为器灵也不过就是千年,而作为有了人形的器灵更是只有五年,从这点上来说,对于四海八荒的认知,甚或是对于人情世故的认知,他也许连滚滚和攸攸都不如。

        做兵器,只需应时而动、忠心为主即可,做人却要复杂得多。

        与东华怎样且不论,就拿与其他人相处来说,便是顶麻烦的一件事。

        首当其冲的就是帝后白凤九。

        早些年,苍何在神志尚不凝聚时便已知道有这样一位东华魂牵梦萦的人存在,他们之间的坎坷波折,他也算是个旁观者,因而对如今二人的圆满自是喜闻乐见。

        但这刚一照面就碰到了件棘手的事——他不知要怎么称呼凤九。

        跟着仙侍仆从叫帝后吧,总觉得太过生疏,以他和东华这么多年的感情,别说旁人,连他自己也不能接受这份生硬。

        若论其他,又着实为难得很:论年纪吧,她三万多岁,自己三十万岁,叫声爷爷是跑不了的,可看看东华的脸色,嗯,算了;论辈分吧,她爷爷白止也就跟自己差不多,就算学着东华叫声“小白”按说也不为过,可再看看东华的脸色,呵,还是算了;论地位吧,她是东华的帝后,自然也是他要尊重的人,可问题是他才叫过“父君”人家不认,这声“娘亲”也只有跟着作罢。

        后来凤九从旁打圆场,提议说:“要不认个嫂子?你俩携手御敌了这么多年,东华于你也能算是长兄了!”苍何觉得这主意不错,谁知东华眼看着就要点头,一时不知转到什么念头,忽然冷着脸拒绝了。

        “那还能叫什么?”不耐烦的苍何瞪着横眉竖目的东华问。

        老神仙难得窒了一窒:“小白没有名字吗?”

        紧接着几日,苍何从凤九处得了不少关注。

        小帝后虽长得娇美,人却是率真爽朗的性子,对着以为消失又化形不久的苍何十分新奇,嘘寒问暖之余,常要问东问西。

        苍何正好闷得慌,每日对着东华半天没句话无聊得紧,凤九厨艺不错,聊天之余还能尝到各种美食已成为苍何化形以来的另一乐趣,便很乐意做“聊友”。

        凤九找苍何,目的很明确,乃是为了东华。

        四海八荒关于东华帝君的旧事虽有专著,却已被东华本人证实大多是编的。凤九原本听了一肚子夫君的英伟事迹,视之如珍宝,一朝得知作伪倒还舍不得扔,只想从知情人口中知道东华真实的过去。

        可惜,对于现存的知情者如墨渊、白止、折颜等人,到底地位辈分在那里,她总不好揪住不放让人家不眠不休讲个几天几夜,也不过想到什么就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还只敢靠着四叔的名头找老凤凰薅毛,能听到的那点真相实在杯水车薪,解不得她的渴。

        如今好了,苍何出现了,还是化了形的剑灵,以他跟随东华这么多年的经历,总能滔滔不绝讲出个长篇来吧?凤九只觉瞌睡来了枕头、耗子掉进米缸,不用出门打听八卦也有好物消遣,简直天大好事!

        至于苍何对她做的小点心表现出极大热情,凤九更觉妙极,各有所好、各取所需,这样她也不用因为总是搅扰苍何而觉得负疚。东华虽不让苍何叫她“嫂子”,她却自觉还是要有些长嫂范儿的,不能把小叔子的付出当作理所应当便是其中之一。

        苍何也觉得不错,他与凤九相处和睦,不就说明他眼界见识大为改善,连人际往来都趋于正常?东华委实应当高兴!

        他兀自得意,与凤九聊起天来也愈加投入,每日十二个时辰里倒有一半时光都在口若悬河。

        哪成想没几日就被忍无可忍的东华压着后脖颈给扔进了内室,说让他用功修炼,别一天到晚不干正事。

        苍何就不明白了,怎么自己就没干正事呢?凤九想听东华的英雄事迹,枉他还搜肠刮肚说了一堆好话,把他形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这会儿他就翻脸不认人了?

        且此前修炼都是东华一同参与从旁指点的,这次他却说被苍何气得脑袋疼,要抓紧休养没空陪他。这话说的,简直岂有此理!什么叫被他气得脑袋疼?他又哪里招惹了这人?真是越老脾气越古怪!

        直到禁闭中,苍何修炼之余略微咂摸出点味道:咦,老东华莫不是在吃醋吧!就为了他与凤九多说了些话?

        可别说,还真说不准!作为跟随东华许久的人,他当然也知道叶青缇、燕池悟、相里萌还有沧夷等人的经历,嘲笑是不敢嘲笑的,反倒警醒得一激灵:毕竟,其他情况都还好商量,但凡涉及到凤九,老东华就跟疯子没两样,不敢惹不敢惹!

        经此一事,苍何算是在人生百味的路上踏出了认识“酸”的第一步,有了些许成长。

        苍何作为一条能屈能伸的汉子,觉得自己还是很拿东华当兄弟的。

        他知道凡世有句话叫“朋友妻不可戏”,兄弟妻当然更不行。诚然自己一点没有要戏的意思,架不住兄弟觉得有,那就避避嫌好了。

        于是,与凤九的茶话会紧急叫停,与狐狸崽的游园会悄然开场。

        正处于心理成长期的苍何,每天都在经历不同的心路历程。此时回头再看,不久之前自己抽风要叫东华“父君”实属想不开,当叔不好吗?两只小狐狸崽多么活泼可爱,摸起来一定很趁手。东华不是说要休养不得空么,他这当叔的代为关照一下也是应该。

        滚滚要去学堂,苍何的首要目标便成了攸攸。

        攸攸的日子确然过得十分无聊。

        滚滚在他出生后的两百年里早已在凡世上了学堂,后来回了青丘、入了九重天似乎顺理成章便进了学塾,加之他又是稳重懂事的性子,自己好学上进,心中还存了早日学成可替父君分忧的想法,并不觉得是苦是累,反而乐在其中。

        攸攸不一样,因着出生前的一段遭遇,幼时有段时间身体孱弱,一直被众人捧在掌心疼爱,怕她不小心有什么意外,多半也是拘在太晨宫中的。后来身体状况缓解了,却总是不长个,都满一千岁了,还是三岁奶娃娃的模样,所以凤九并未急着让她去学塾。前些年东华得闲时偶有带小狐狸崽外出的,除此之外旁人便很少能见到她。

        攸攸本来就是只活泼好动的狐狸崽,既然不能出去,自然是可着劲折腾,翻墙上树、挖泥掏洞,就没有她不干的。

        凤九自己当青丘大魔王的时候一门心思出去疯玩,只觉爹娘唠叨,如今自己当了娘才知道日日面对一只皮猴是啥心情。每每对着门廊前一地的泥爪子印、桌案上个个带着咬痕的瓜果、水池边瘫了一地的金鲤、花园里光秃秃的树枝,凤九就按捺不住火气。再瞧瞧一边安静看书的东华和滚滚,她不得不承认,淘气这方面女儿可能更像自己。

        东华倒不怎么拘她,可能在他眼里小狐狸崽爱闹是顶正常的,就算把太晨宫翻了天,他大约也就是想着要带妻儿去哪里。不过父君虽无话,戏谑的眼神倒让小狐狸崽自感羞愧,于是慈父严母两相互补之下,攸攸也知道要收束行止,很是规矩老实了一阵。

        可自从苍何来了,这局面又是一变。

        这一大一小两只一开始并没有对上眼。小狐狸崽起先对于这个害自己在父君面前丢脸的人不怎么待见,不过这娃儿不大记仇,之前的事既然是个误会,没多久也便扔到脑后。

        而此前攸攸之所以能够老实,主要还是缺了玩伴。她身边虽有仙侍宫人跟随,可他们委实太过小心,不敢让她磕着碰着,还总是让着她。

        试想,捉迷藏这等简单却趣致的游戏,有人不等找自己就出来了;好好斗个陀螺,他能假装不小心把自己的碰倒了让她嬴;扑蝴蝶本就是扑个过程,可非有人用法术把蝴蝶阻住让她抓,这能有什么趣味?更别提打秋千、放风筝这等在那些人看来有危险的消遣了。

        如今有个现成的玩伴送上门,这人还特别能陪着自己玩各种游戏,攸攸对这个“叔”简直相见恨晚。

        一个是徒长了几十万年从来没玩过游戏的“资深土包子”,一个是羡慕了几百年总算得偿所望的“撒欢狐狸崽”,一时间连太晨宫各类摆件器皿的折损量都上升了不少,管库房的仙官闲了上千年,从未如此忙碌过。

        苍何带着攸攸祸祸完了太晨宫的后花园,又去芬陀利池问候了一遍池边的飞禽走兽,接着连一十三天也容不下这两人的自由心,居然去了九重天各处游荡。

        竹马骑到了南天门,乱放的竹竿子绊倒了不少来往小仙;拿泥丸子当金丹放到老君的葫芦里,来讨丹药的天官一个没留神吃了一嘴泥;吹着竹哨去逗园中珍禽,把一帮要在宴会上起舞的仙鹤累得灰头土脸;大小凶兽更不用提,有毛的被梳了小辫,爪尖的被修了趾甲,还各套了嘴笼防其伤人。

        这些都还算小事,他俩把蹴鞠踢上了三十六天,碰巧朝会刚散,蹴鞠在一干四平八稳的仙官武将中穿过,与南极仙翁来了个亲密接触。小狐狸崽摸着仙翁的寿头同情地说:“您这额头怎么这么不经踢,起了这么大一个包,得让父君给您治治!”

        于是乎,一贯清静的太晨宫被一帮委委屈屈的小仙找上了门,这些是不敢与东华帝君照面的;至于老君和仙翁向来知道东华护短的脾气,也不废话,列了长长一串索赔单子让门下递了来,呈到他的案头。

        凤九才收到来自库房的账本,未曾想门外又排起长队,早已火冒三丈,对着凑到一起就逗猫惹狗没个消停的二人怒目而视,绞尽脑汁想着用什么惩罚能让他们长点记性。

        东华最近并未闲着,除了助苍何稳固境界、提升修为,他自己也需时时闭关恢复,所以待他知道这事已是五日后。

        太晨宫几十万年来藏品无数,有些也不过一时兴起,沾了岁月的光才使之珍贵,身外之物向来只是小节,碎了便碎了,他很淡定。

        太上老君和南极仙翁算是积年里走动较多的,些许小事也轮不到他们闹上门来,不过趁机向他讨些好处,日后见面少不得再调笑几句,也没有更多了,他仍很淡定。

        至于那些被绊倒的小仙、累到的仙鹤、作弄的异兽,还不在他需要操心的范围内,想来重霖已然做了一番善后,这是他有把握的事,因而更是淡定。

        淡定的老神仙几日不见小狐狸,决意抛下这些琐事,与夫人找个清静所在赏一赏美景、品一杯佳茗。

        谁知一转头便看到,被禁了足的苍何和攸攸在凉亭里茶歇,下了学的滚滚也找了来,苍何这小子居然一边化出剑形与滚滚过招,一边惬意地撸起了小狐狸崽的毛,看那手势的纯熟度决不是一回两回了。

        这下东华没法淡定了:有人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怎么,还想过当爹的瘾了?

        老神仙二话不说杀气腾腾就奔苍何而去。

        这一架着实酣畅淋漓,滚滚和攸攸看得很是热血沸腾:这是他们见过父君打得最认真的一次,还顺便见识了什么叫赤橙黄绿青蓝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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