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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梦扶桑(十七)


药王来替攸攸诊脉,蹙眉捻须足足诊了半刻。东华虽未发话,无形的威压却是实实在在。

        白胡子的药王约略了解了事情经过,想及方才反复探看的脉象,只觉喉头干涩、冷汗涔涔,他斟酌良久方才回话:“启禀帝君、帝后、少君,女君这脉象,法力消耗过巨倒在其次,凶兽吞吐气息的损伤更为麻烦,加之女君先天……咳咳,今次只怕有些棘手……”

        药王说到中途忽觉不妥,生生转了话头。他偷眼打量上首几位尊神,却正对上东华若有所思的幽幽目光,不由心中一凛,急忙低下头去。

        凤九在一边问道:“怎么个棘手法?你且细说说!”

        药王如芒刺在背,咬咬牙据实答道:“帝后娘娘容老朽细禀。这法力消耗本不是大事,但凡肌体无虞,多少时日总能修补。而混沌之劫初启时,就有仙者不慎为混沌之息所伤,伤者莫不是仙元受损、仙力消退、无知无觉、陷入沉睡,若如帝君所言,凶兽气息与混沌之息相仿,倒是印证了女君的脉象。只是,修补仙元已是不易,女君这自小……又生得娇贵……两厢叠加更是难上加难,老朽,老朽……”

        凤九方才也是看了攸攸伤处的,见她除了一些细小的皮肉伤之外并无大伤口,心中还很笃定,此时一听倒急躁起来:“攸攸小时虽则头疼脑热多些,后来不是调理好了?你只说如今这伤怎么治,这吞吞吐吐的,到底治不治得?”

        见凤九发火,药王更不敢怠慢:“女君这病症,修复仙元是首要,可全凭自身,恐耗时日颇多,倘若有修为高深者为其助力,应能事半功倍。”他抬眼看看东华,见他凝神想着什么,倒是许久未说话的少君白滚滚正在给他使眼色,一时之间不知何意。

        却听东华缓声道:“事已至此,药王不必顾虑,药方该怎么开便怎么开,有何难处且与我说,本君自会定夺。”

        他又转头安慰凤九:“小白,不要着急,总有解决之法,你且为攸攸稍作梳洗,我与药王说几句话。”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了握凤九攥紧的拳头,沉静的眸子让前一刻还咄咄逼人的凤九愣了愣,咬了咬唇,依言而去。

        凤九一走,殿中陡然安静了下来。

        滚滚垂着眼不作声,东华不发话,药王自然也不敢造次,只是这静谧越长,加诸于身的压力也越甚,他微微弓着的身子承受不住似的挺了挺,暗暗深吸了口气。

        良久,东华方在上首问道:“药王有何未尽之言,只管说来!”

        “启禀帝君,倒也,倒也说不上是未尽之言,就是,就是女君出生异象,终归于底子有碍,若非得您赤金血滋养,恐难消除邪祟又平安降生,此本乃幸事,只是终非自身禀赋,时间久了难免损耗,伤病越多则衰减越快,若无补足难以为继……”小老儿开始还有些畏畏缩缩,后面倒索性放开了,早晚都要说不如早些说,可见东华面无表情,终于还是挣扎着补了个牢,“呃,这些都是前代药王说于我听的。”

        东华没想到竟是要说这个。这些天来,他见攸攸一如小时般活泼开朗,不可谓不欣喜,却没想到与缈落、姬蘅的那些恩怨还是让小娃儿受了影响,竟致有天生不足需要修补,想来这些年过得也是不易,心中不由泛起自责与疼惜,思索着该如何补救。

        药王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说到这补足之法,听前代药王讲,此前帝君已为女君施展过,不知帝君这是……是有了什么变故?”

        东华心头一震,竟还有此事!他固然不知晓,可其中缘由又不能为外人道,只能避而不答:“此事,你怎么看?”

        药王诚惶诚恐地俯身:“这这,前代药王并未言及,帝君道法高妙,小老儿不敢妄自揣测!”

        这话虽则恭敬,却堵得东华一滞,并未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很不满,可是又不能挑明了说自己不是此间东华,即便假作失忆也是太过惊悚的事。他盯着药王的目光渐而深幽,让本就不安的小老儿愈加胆战心惊,连大气都不敢出,如此好半晌未得良策,方才不甘不愿地让他退下去开药方。

        东华正在气闷,思想如何才能探得缘由,不想一旁沉默肃立的滚滚,目送偷偷擦着冷汗退下的药王,转而躬身言道:“父君,当年初见混沌之劫时您便已忧心此劫对六界的影响,彼时助攸攸恢复尚费了些功夫,此次再行施为,于您身体是否有碍?”

        他忧心忡忡全是为父君操心的模样,叫东华柳暗花明地勾了勾唇角,心道果然还是自家人有用,面上却做出一副欣慰有余的慈蔼样,很不在意地问:“滚滚可有良策?”

        滚滚面有憾色:“儿臣也想替父君分忧,可当日父君就说除您之外别人帮不上忙,儿臣无用……”

        东华脑子转得飞快,滚滚虽未言明,可这只有自己能行别人帮不上忙的境地,他思来想去唯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独一无二的赤金血,要么就是独一无二的功法。然而说到功法,杀伐决胜的招式他有不少,破邪除佞的法子也不缺,唯独这治疗一途,对己都向来是大而化之能忍则忍,对别人嘛,除了投喂点赤金血、灌输些修为外实在也无甚建树,这一点便是厚脸皮如他也不好自夸医术了得,也因此答案呼之欲出。

        赤金血啊,果真如此滚滚确也帮不上什么忙。他觉得这也没什么,这些年来但凡为了小狐狸和狐狸崽,这赤金血倒也未曾少用。

        见滚滚尤在自责,东华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有父君在,你且如前次一般稳住你娘亲即可。”既已知晓前因,东华自然能够想见,方才凤九在时滚滚为何要向药王使眼色。

        父子俩对了个了然的眼神,十分有默契地各自行动。滚滚取了方子请教娘亲,凤九不放心地亲自去熬药,东华便有了时间来看攸攸。

        只是,进展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顺遂。

        有了无数次投喂经验的东华自然而然地认为,治疗攸攸的秘诀在于化服赤金血,然而连着三次挤在攸攸口中的赤金血非但未使其苍白的面色有丝毫改善,反倒让原本昏迷的人皱眉□□起来。她虽未醒却躺得极不安稳,呼吸急促、气息紊乱,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大颗的汗珠,仿佛在克制着什么令她极度难受的东西。

        东华一急,上前抓住她的手正要一探脉象,未料攸攸突地坐起喷出一口鲜血,咳嗽了两声后又扶着他的手臂虚软着倒下去,只见一团黑气从她额间透出,笼在头顶经久不散。

        东华眸光一凝,见这黑气与青丘凶兽所出如出一辙,想来就是攸攸与其交手中不慎入体的混沌之息了。只是,方才药王并未说到那些受混沌之息影响的仙者是何症状,又或是因为赤金血的缘故才将之激出体外。

        电光石火间,为防黑气逃逸,他飞快地施术封闭了门窗,又迅疾翻掌托起一团银辉朝黑气袭去。这点小把戏他还未放在心上,用的仍旧是对付凶兽的老招数,但因离攸攸要害处过近,他到底还是收束了些凌厉。

        这团黑气虽然浓郁,与那凶兽相比并不算厉害,方与银辉打一照面就畏惧地向后缩去。可惜银芒并未就此放过,直直追上去咬住它的尾巴将之往外撕扯,黑气受惊似地一散,又凝起逃窜,两厢一追一赶却成胶着之势。

        东华本待将其与攸攸分开,才好施展手脚边打压边消除,谁知这黑气也狡猾得很,始终挨着攸攸走,他恐有误伤,不得已只能换了个温和的法子,先收拢了黑气再行封印。

        想是这么想,然而正当他小心操控银芒包裹黑气时,眼风扫过,却见那团银芒里不知怎的竟掺进了别的东西,起初并不很显眼,但随着法力运转,丝丝缕缕的赤金夹杂在纯粹的银色里,像是替光团描摹了神秘的纹饰。与此同时,掌心的濡湿感提醒了他,为攸攸喂血时留下的小小伤口似乎并未愈合,一滴两滴小血珠像是受了什么牵引一般无声地融入银芒里。

        赤金血的功效是破邪,关键时能增幅术法,但东华少有用到克敌制胜上,毕竟他再如何能耐,也不能将赤金血不要钱价播撒,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的,但又不得不承认,只要用到总有奇效。

        而此时,沾染了赤金色的光团将攸攸与离她极近的黑气一并罩在里头,又极有主张地自行分出两股,一股淡淡地笼于攸攸身周,一股追着那黑气而去。被银芒裹住的黑气宛若遭到什么凶神恶煞追赶一般,冲撞得格外凄厉,它企图退回攸攸体内,却被淡淡的光芒阻在身外,只得在越收越紧的光团中无奈地迎来它的末途。

        这会儿倒也无需再思考什么温和的法子了,因着小小伤口渗出的血而带来的意外,使他着实少了许多手脚。

        窗明几净,若非门窗尚且紧闭,谁也不知片刻前还发生了这么个插曲。

        榻上的攸攸皱着眉迷迷糊糊地唤了声“父君”,倒是提醒了东华,方才自己的初衷是为了替攸攸找寻医治之法,却不料被这团混沌之息冒出来打了岔。

        如此说来,投喂赤金血这招到底是有效还是无效?

        他疑惑地伸手去探脉象,片刻后心下不由一沉:除了较前略平稳些,与当日初离青丘时并无多大区别,仙元有损、根基有亏、后继不足的症状一个不缺。

        看着虚弱无力的攸攸,他无比揪心。这如何是好!他十分想揪出这个世界的东华问问,当初到底是怎么给她施法弥合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什么法子,但凡有用,他并不吝啬付出。

        就在不久前,泛着赤金色纹理的光团在视野中淡去的一幕又一次出现在眼前,有什么念头在东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陡然灵光一现:对啊,谁说赤金血一定要内服?外用,也许奥妙就在外用上!攸攸小时受赤金血滋养就是沉浸其中的,此时约莫是要模拟出那时的情境来,自外而内为她补充元气。

        他想了想,既是温养蕴气、填补不足,这强攻猛进的法术自是不行的,不若用修补仙元之法配合赤金血来试一试,即便无效亦不致无功。

        将掌中划开的口子毫不犹豫加深了些许,直至血液缓缓流出,他就势运起修为在掌间凝出莹莹一团紫光,控制着力度朝攸攸推去。

        紫色的光华将榻上的攸攸围得严密,闪烁的功法中赤金色的纹路只得一线,却在灼灼一团中晕染出了别样的色彩,亮紫与赤金交相辉映,在攸攸白得透明的脸上投映出了几分生动。

        不知是否错觉,东华觉得她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不由心头一喜,这是找对法子了。

        随着功法消耗,起初那点赤金血显然不够用,试了两次,他嫌血流得太慢,索性在手腕间重新割了道口子,如此方才跟上光团流转。

        东华第一次施展此法,若只是修补仙元也不过耗些修为,哪里想到还要源源不断地放出赤金血,对于损耗倒有点估计不足。此时若有外人来看,他稳稳捏诀施法,无论身姿、神态均未有半分变化,唯他自己知道,如此情状难以长久。

        令人欣喜的是,攸攸的面色果然一点点红润了起来,皱紧的眉头慢慢舒展,呼吸也缓和了下来,危机算是解了大半。

        片刻之后,光团中的两种颜色越来越亮,最后齐齐融在了一片耀眼的光点里。光点逐渐消散,意味着术法即将收尾,东华暗暗松了口气。

        一阵脚步声传来,凤九疑惑的声音自殿门外响起:“你父君在里面?殿门关得这么严实做什么!”

        凤九将手中的药放在几案上,见攸攸面色舒缓,一颗心放下许多,她随口问坐在一边的东华:“攸攸方才没闹吧?”

        “……未曾。”隔了一会儿,东华方不紧不慢地答道。

        凤九忙着替攸攸喂药,未再理会。

        倒是滚滚见榻上的攸攸显而易见的红润了不少,想是父君已施术为她治过,他趁着娘亲背过身去时投来目光求证,却在对方点头之际意外发现父君的脸色似有不豫,不由心头一紧。适才他便问过父君,施此法于他身体可有碍,父君未曾正面回答,如今看来,果然还是有碍的。碍于凤九在场,滚滚只能不着痕迹地靠近东华,试图在关键时为父君补救一把。

        东华望着好转的攸攸、正在忙碌的凤九和关切的滚滚,忍过一阵头晕,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十分有露馅的风险,便提议道:“攸攸尚需静养些时日,不急在一时,小白和滚滚忙了大半日也该稍事休息,之后再从长计议。”他稳着身子站起来,不等凤九回答便转身出了殿门。

        滚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总觉得父君走得仓促,拐角处似还略微地晃了晃,不禁有些忧心。

        不防一道熟悉的气息凑到身边狐疑地发问:“你父君做了什么?”

        他僵硬地转过头,对上凤九微眯着的眼。这般神色他太过熟悉,乃是抓到把柄后不作信任的脸。说来,他娘亲并非不聪明,只是生性豁达,大多不上心罢了,但对家人不同,对他父君尤其不同。若是惹恼了她,即便是父君也唯有吃瘪。

        滚滚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道送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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