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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念存(下)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三百年匆匆而过。

        凤九依旧没有离开过青丘。除了处理政务,闲时她倒会去集市走走,热热闹闹的叫卖声、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她知道世事仍如常。青丘的百姓对凤九越加爱戴,每每让她带了满抱的东西回来,很为她添了为女君的自信。

        她与滚滚早搬到竹楼里住,竹林清幽,小楼卧听风雨别有一番趣致。

        有时,白浅也把阿离送来玩耍,两个孩子叽叽喳喳的童音倒是替这清雅之处添了几分生气。

        凤九喜欢坐在窗前看他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样子,她泡了茶,厨房的笼屉中蒸着糕,茶香混着糕点香,雅中带点俗,仙气中混着人气,恰到好处。

        倘若此时那人就在近旁,揽着自己的肩膀,大手包覆着她的小手,不用说什么就已然岁月静好。

        这些年来,她不是没有梦到过东华。

        初时,梦里都是他在她耳边低语“忘了我”又在结界中散作星尘的模样,她每每扯着他染血的衣角心如刀割,泪水涟涟,口中直道:“不要!我不要忘!”数度被滚滚从梦中唤醒尚不能止歇。

        过了百来年,梦境中常出现一片绚烂的佛铃花,仿佛是在天海之尽头,虚无之中,六合之外,紫色的佛铃花带着微光,无风自落,飘散天地,杳无踪迹。她在漫无边际的佛铃花海里茫然四顾,不禁悲从中来。

        近来,佛铃花海里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那高瘦挺拔的身姿让她乱了心神,是东华!她疾走上前,想去看他的正脸,可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却怎么也无法接近。她只能深深地注视那个背影,多想扑到他怀里再感受一次怀念的温度,又怕自己太唐突,连这个背影都不能拥有。怀揣着这么卑微的念想,凤九假作平静地跟梦中的东华聊起了天,告诉他青丘的琐事、天宫的旧闻,告诉他滚滚长大了,告诉他自己想他……那人影似在眺望远方,风贴着他的发,扬起银色的发丝,发梢如有夜萤飞舞,细密的光点汇成流动的波浪,荡漾到人心上。

        凤九攥着那枚凤羽花戒,指甲直掐进掌心里:“东华,我错了,我不该不信你,我说我们就这样吧不是真心的!你快回来吧!求你快回来!”戒指上一抹赤金色已然印入纹理,被摩挲的时日久了,散发着莹润的光泽,朱得愈朱,艳的愈艳。

        有时她想更早入梦,有时她又怕见的那个影子终是虚幻。长夜漫漫,辗转反侧时,迫不得已只能找些事做,比如修炼。

        从前的三万来年的确惫懒了些,不过在家学渊源之下,根基尚算牢靠,也因此虽闲时颇有忧思,一旦入定倒能六根清净,心神专注。不知不觉中,修为倒大有精进。

        某一日,折颜心血来潮给她掐指一算,言道上仙之劫将至,需得有些准备。凤九正心头莫名有些预兆,此时却是有了印证。

        青丘众上神既喜且忧,三万来岁的上仙虽算不得早——当初桑籍乃是三万岁受劫升的上仙,墨渊是两万五千岁飞升的上仙,夜华则是两万岁上头便成了上仙——但做长辈的心理,既希望后辈上进,又不希望他们因为太过上进而折损了自己,因而事无巨细早早做了盘算。

        与上神之劫相比,上仙之劫显然要简单许多,受那三道天雷即可。

        念及白浅当初飞升上仙的天雷便是墨渊挡了,白止白奕白真他们本想替凤九受了,却被她一一回绝。凤九说,既是历劫,便该自己实实受了,倘若这点苦都受不了,怎当得起女君之位!

        另有一句话她放在心中并未说出口,却是:假如连上仙之劫都受不住,她怎配做那太晨宫中的帝后?

        这五百年来,她虽再未曾踏入太晨宫与碧海苍灵,可未有一时敢忘。东华因着种种误会错过了大婚之礼,后来才算知道缘由,但她确知他们是烧了婚祭之文、录了寒山真人的婚媒簿子的,东华不愿和离,其实她又何尝想和离,不过一句气话罢了。

        如今,虽见不着他,心中却提着一口气要追一追赶一赶、拉近与他的距离,以证明自己不是一味被尊神护在身后、总要他来救的无用的小帝姬,她也可以承担许多,可以有资格与他并立,为他做得更多!

        所谓劫,总有度过度不过的,凤九虽不觉得自己会成不了上仙,但虑事需得周全,她择了一日将滚滚招到身前,拿了故作轻松的语调交代儿子:“滚滚,娘亲过几日说不定要出门历个劫,时间不会很长,只是可能会受点伤,到时你不用紧张,有折颜在总不会让娘亲受苦的。”

        滚滚皱着眉头盯着凤九的眼睛:“九九,你又摸了摸鼻子……可是有什么危险?”

        “呃,危险嘛总会有些,不然怎么叫劫!不过你看,青丘这么多上神,哪个不是从上仙来的?还不都平安无事!”凤九无力于儿子敏锐的洞察力,想了想,倒也没诓他,举了爷爷、爹爹和叔伯姑姑等的例子。

        滚滚歪头想想似乎确是如此,但终究有些不放心,他搂着凤九的脖颈说:“娘亲,虽是这么说……可到时滚滚不能保护你,你自己千万要小心!滚滚,滚滚会乖乖在家等你回来!”

        软糯的童声中藏着些微的不安与焦虑,凤九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脊背,又抱着滚滚哄了哄,此时他才像个真正小仙童的模样,沉溺于大人温暖的怀抱。凤九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所能做的就是平安归来。

        事情就是这样,你盼着它来时,辗转反侧,然毫无端倪;你不盼它来,却又霹雳雷霆,横插一杠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青丘众人忒多关注,近日里天空中稍有低沉轰鸣,他们就疑神疑鬼觉得是凤九的劫雷将至,待见到凤九一副无甚感应的模样方松了口气,偏生正是惊蛰的节气,春雷乍动,万物萌发,这雷声倒是三不五时就响那么一回,一来二去,连凤九都疲沓许多。

        真正的劫雷来时,凤九刚给滚滚做好一屉栗子糕。心头似有所感,她望望窗外突然暗沉下来的天色,浓云堆叠,似大军压境迫至青丘。

        滚滚也正趴在窗台上看天,此时转过头来忧心忡忡地唤着:“九九——”

        凤九眉间展了展,走过去摸摸滚滚的发顶,只说了四个字:“等我回来!”

        凤九选来迎劫雷的是近着往生海的一处山坳,此地人烟稀少,离竹林也远些,不致吓着滚滚。折颜和白奕白真他们倒不必担心,见着这天象必会寻来。

        事实上,她也的确不及顾及其他。

        不过将将行到了山坳处,头顶的云层已黑似浓墨,浓墨里还在噼里啪啦作响,道道弧光从中闪过,显是在酝酿着劫雷。

        凤九立时盘坐于地,五心向天,手掐连环诀,结起一层仙障,准备御法相抗。

        第一道雷劈得略有些突然,三指粗的电光直直打在仙障上,看着不甚厉害,却只一息间就击碎了泛着淡红色光泽的仙障,又余力未歇,打在了凤九的肩背上,顿时撕开一道口子。

        凤九只觉一阵刺痛从伤处掠起,牵着整个后背发麻,她咬了咬牙:“呵,也不过如此!”

        仿佛是为了应答她的轻视,天空中骤然一声炸雷响起,第二道雷已然落了下来,儿臂粗的电光划破黑云,伴着巨大的声响直向她头上劈过来。

        凤九急忙运起仙法再结仙障,然到底仓促,此一仙障比之前更为薄弱,劫雷尚未靠近便被压制得摇摇欲坠、破碎殆尽。

        凤九正要撑起身子准备迎上这一波的伤痛,指间的凤羽花戒蓦的紫光大盛,猛地腾起一波强大的仙泽,迅速结出一个浑厚的仙障,抵住了落下的电光。劫雷颇不甘心地在结界外滚了几滚,没有找到破绽,只得在皓皓紫光之威下销了声匿了迹。

        结界内的身影却愣了神,凤九抚摸着光晕流转的凤羽花戒,一时间心旌摇动——是东华的半心在保护自己。“东华……”她喃喃叹了声,却也知道此时不是感叹的时机,还得醒神应付那最后一道劫雷。

        谁知这次的雷倒没有急着落下。头顶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结了偌大的一片,几乎要笼罩了大半个青丘,云中雷声一阵急过一阵,弧光纵横交错,看着就不一般。

        远处折颜的声音传来:“九丫头,小心!”

        未几,一道至少水桶粗的劫雷以惊天动地之势从九天之上坠落,仿佛一条巨龙直捣往生海畔,劫雷周身还有无数微小的闪电游动,电光照亮了半幅天地,惊住了一旁看顾的众人。

        东华仙力所化的仙障到底不同,便是这般厉害的劫雷亦未让它立时破碎,而是以自身所蕴仙力在不断削弱劫雷的效力,两边一时陷入僵持。

        然戒指到底不是东华,仙障在劫雷之下越来越薄,随着一声轻微的“啵”化作碎片消失在空气中。凤九指尖原本莹润水华的凤羽花戒好似失去了生命般褪去了所有色泽,成了一块灰暗的石头。

        凤九不及心痛,祭出所剩修为来护住周身要害,正与劫雷余势相碰,一波冲击猛地撞向胸口,激得她身子往后一仰,连连吐出两口血来。

        好在这劫雷总归是被消磨了许多,想要兴风作浪也没了后劲,只将她的衣衫割出无数道口子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消散于天地。

        远处的众人见雷势已收,赶紧上前查看。

        折颜先抓了凤九的腕子把起脉来,片刻神色稍缓:“无妨,只是些皮肉伤,倒并未伤了根本,略养养就好。”

        白真尚笑着说:“恭喜啊,凤九上仙!”

        白奕却道:“这最末一道雷倒有些不平常……”他盯着凤九手上毫无光泽的戒指,迟疑道,“这戒指……”

        “是东华给我的半心戒。”凤九摩挲着此刻黯淡无光的戒面,面上隐有悲色。

        在场众人自那日从碧海苍灵回来便都听说了半心戒的由来,此时更是唏嘘不已。东华仙法卓然不假,但当日他即将迎来与缈落的决战,却不顾自己的伤势早早替凤九做了谋划,此番若不是这戒指中的仙泽,凤九必不能如此轻松地过了上仙之劫。然斯人已逝,这次却是连件可以念想的物事也毁了,念及凤九的心思,众人皆是沉默,心中重重一叹。

        静默间,白真见折颜神色一动,凝着神在倾听什么,他正想打破这凝重的气氛,便道:“老凤凰,你在做什么?”

        折颜皱着眉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抬起头来看天,片刻后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雷声?”见白奕和白真摇头,他又喃喃自语道,“这九丫头的劫雷都过了,怎么我还似听到了雷声?”

        白真不在意地说:“近来的确时时听到雷声,约莫是节气到了,春雷涌动也是有的。”他打发了迷谷去给白止、狐后等在狐狸洞中等着的亲友送个消息,也好让他们安心。

        折颜敲着柄扇子仍在疑惑:“唔,总觉得有点儿不对。”

        正说着,他忽觉怀中一阵发热,掏出一看,却是墨渊留下的消息符,上首正浮现出一行金色的字:

        碧海苍灵有异动。

        待到折颜等人赶到碧海苍灵时,墨渊、夜华、连宋、重霖已然在场。众人不及寒暄,俱被眼前的奇景惊住。

        说起来,自东华与缈落在此大战之后,众人中除了重霖因着职守曾来过几次洒扫庭除,其他人等均未曾踏入过这个伤心地。

        碧海苍灵集天地之灵秀,之所以如梦似幻,无边无际的佛铃花海是其一,永不干涸的灵泉是其二,由此才生了各种奇花异草、引了万千灵鸟。可重霖回来说,帝君走后,佛铃花一夜凋落,灵泉水一朝冻结,唯余帝君早年栖居的石宫,以及走前为凤九搭的亭子、辟的菜园,想来十分凄清。

        可此时再看,哪里是凄清,分明是惨烈!

        碧海苍灵之上,万里苍穹赫然分了两边,一边红光透天、一边金辉耀地,然无论那一边都浓云密布,电闪雷鸣。九天玄雷结了偌大一张网,将碧海苍灵整个儿罩在了网下。

        苍穹之下,千里沃野已成焦土,无论是佛铃花、菜园还是果园,早已没了形状;亭子所在的地方倒是看得出些痕迹,但也是断壁残垣,瓦砾成堆。石宫留了半壁,坚实厚重的石墙坍塌下来,竟断成几截,大门洞开,如果那还算门的话。灵泉倒是解了冻,但本是一汪明静的深潭此时翻江倒海,浪潮汹涌。

        唯有灵泉上空高悬着的一颗硕大光球,成了暗沉视野里的必然焦点。光球正在滴溜溜旋转,一道道术法的流光从表面闪过,似刻了繁复的铭文,光球之内白皑皑、雾茫茫,却是看不真切。

        一道玄雷轰然降下,直直打在光球上,光球银辉一闪,亮了一亮,转势却不减。接着又是一道玄雷,再是一道玄雷……

        雷网之上,玄雷好似排兵布阵,使了车轮战术,只对着光球这唯一目标攻击;而光球便是那应战的大将,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见招拆招从容应对。光球次次挡着玄雷,却也不防有那么几次波及了灵泉旁的山川草木,于是焦黑处又多了几处。

        众人见此,方才明白这一片焦土是如何来的。

        折颜啧啧称奇:“这架势,到底是落了多少道玄雷!”

        墨渊目视前方,口中道:“我来时已然开始落雷,十道之后你们方才赶到,至今应有三四十道了!”

        “三四十道!”连宋惊道,“难道竟要六十四道方才止歇?什么大劫要降到六十四道玄雷?”

        墨渊与折颜均皱眉不语,六十四道玄雷的确少见,就是他们一时半刻间也想不出缘由。

        凤九听说碧海苍灵有异动,说什么都要跟来,折颜与白奕拗不过她,便给她喂了止疼化瘀的药丸,嘱她在旁看着就好,切勿轻举妄动。

        及至看到碧海苍灵的一片惨状,凤九心中揪成一团。她该早些来看顾才是,此时东华给她修的亭子、垦的菜园都化为废墟,观景台边的温泉和山中的剑室想来也遭了池鱼之殃。她看看手中的凤羽花戒,一时心头竟有些愤恨,这老天竟是连一分念想都不给她留!

        凤九死死盯着那颗光球,既是生于碧海苍灵,必是与东华有些渊源,她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在众人的注视下,顷刻间又是一二十道玄雷陆续滚下,次次直击光球,强大的电流在光球表面蜿蜒而过,发出一阵阵爆裂声,亦在众人眼中留下残影。这玄雷虽厉害,光球却似总有应对之法,玄雷每打一次,光球便亮了一分,不过须臾已从开始的宛如萤光骤然亮了几个度,将灵泉四周山势均照个分明。

        雷声突然停了,空气似也凝滞,一瞬间周围静得可怕。

        一直心疼地看着满地残垣的重霖松了口气:“终于停了!”

        “未必!”墨渊仰头望着天色,漫天浓云不知何时缓缓涌动,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犹如一条巨龙盘旋在灵泉的上方,龙首处正对着光球,龙身上下电光火石、鳞甲铮铮,似有千军万马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折颜拧着眉:“差不多也该有六十四道天雷了吧!这还不停,难道竟有八十一道!”

        连宋瞥了眼黑如浓墨的天空道:“这老天是发的什么疯!”

        “三叔慎言!”夜华止了连宋的话头,转头看看墨渊问道,“兄长可知,这是为何?”

        墨渊背着手,捻着髭须沉吟不语,他觉得记忆里有什么一晃而过,似有关联,却又不太真切。

        不待他想明白,夜华一声轻呼让他回了神:“来了!”

        随着隆隆之声从天边翻卷而来,巨龙探出龙首蓦的张大了口,裹着寒芒的紫电喷涌而出,挟万夫莫当之势直奔光球而去。

        光球突然暴涨了一圈,旋转的速度陡然变快。紫色的电光从光球上透体而过,激得光球晃了晃,表面又是一阵符文掠过。

        巨龙吐出的紫电一阵紧似一阵,光球旋转的速度也一圈快似一圈,上面的符文汇成一片洪流,仙力激荡,在光球四周溢出数道虚影,倒似给光球加了个莲花座。

        “十……十一……十二……”重霖从刚刚雷声暂停的时候就开始数着落雷,“差不多该到八十一了吧!”

        众人皆知他的意思,均屏息凝视。

        谁知尚余三道玄雷时,异变突起。

        巨龙探出的龙首一个收缩,巨大的身躯在空中翻了个滚,半红半金的天幕竟似被它滚进了躯体里,龙身不再是浓黑色,而是成了金红交杂的赤金色。

        那龙瞪着一双大如铜铃的怒目,直直望着光球。光球也不畏缩,停了旋转静静地浮于半空。

        浩渺苍穹间,万籁俱寂,唯有这巨龙和光球如高手对决,临渊峙岳。

        片刻,赤金色的龙扬着五趾立起身躯,一道比方才粗壮了数倍的紫电磅礴而下。

        光球凛然接招,紫电哗啦一声穿过球体,原本乳白色的球面上泛起层层赤金色的波纹,一条淡淡的裂缝出现在了球体上。

        远处一道青色的流光呼啸而来,迅疾如流星,倏忽划过众人所在的云上,直取灵泉而去。

        下一道紫电袭来时,青色的流光骤然上前截住落雷,万千截面反射了漫天电光,竟是苍何神剑!道道剑势划破云空,在巨龙身上也留了痕迹,一时龙吟声声不绝。

        光球上的那条裂缝突然咔嚓嚓延伸开去,遍布了整个球体,下一刻,光球如破碎的蛋壳裂成了片片残影。

        一个人影从光球悬浮的半空直落到灵泉里,激起一片水花。

        然而紫电并未放过,余下一道仍排山倒海向那人影直扑过去。

        “……东,东华”凤九睁大了震惊的眸子——那个人影是东华,这世上其他人她许会看错,唯有东华她决不会看错!

        “东华!”凤九驾起云头就要往里冲,被白奕与白真一把拉住,她不甘心地扭动着身子,“让我去,那是东华!”

        “九丫头,九天玄雷不是你能受的!”折颜也上前挡她。

        正待再劝,忽听墨渊冒出一句:“……是混沌神雷……”

        折颜惊讶地转头看着墨渊,“你是说有化生之效的混沌神雷?!”他看着灵泉方向嘀咕了一句,“东华这家伙对自己还真下得去手!”

        他俩不再多说,驱动身法往灵泉方向急速而去。

        此时,最后一道玄雷已然落下,见苍何剑又来阻拦,遂分了两支,一支堵住苍何去路,一支直奔灵泉中的人影而去。

        深紫色的闪电再无遮拦,朝着那人影的后心狠狠打去,电光接触皮肉,五脏六腑皆是巨震,一阵焦糊的味道飘起,那个人影噗的一口鲜血喷出,再也维持不住浮在水上的身形,直直往灵泉中沉去。

        总算折颜与墨渊及时赶到,一把将那人捞了起来,又在灵泉边寻了平坦处落了云头。

        折颜小心地将人扶着坐下,果然是东华!只那一身本以为是深色的衣物却是沾了层层叠叠的赤金血染成;一头银发也似在血中泡过一般,早失了原本的色彩。他脸若金纸、呼吸急促,浑身上下都是大小伤口,但虽昏昏沉沉、精神不济,倒还未失了意识。

        折颜上次看到东华这般凄惨样儿是在星光结界外,此时虽欣喜于他的归来,却没想到他竟用了这么个狠厉的招儿。他一边给东华把脉一边骂道:“你是不要命啦,用混沌神雷淬体!既留了一分神识,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养个万来年,瞧这神魂不稳的样子!”

        东华一阵剧烈的咳嗽,又吐了几口血,却是神色浅淡,全不在意:“这不是……这不是成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墨渊见他气息不稳,容色惨淡,既欣慰又不忍:“这混沌神雷淬体,需得连着九天每日受那九九八十一道玄雷,父神的书册上虽有记载却从未听闻有人成功过。东华,你这兵行险着的性子怎么就不能改改!”

        “倘若……不是如此,那还是……还是我东华嘛!”一语毕,倒叫二人都住了嘴,仿佛回到了战火纷飞的旧年里。果然,这才是那个洪荒岁月里走来的东华帝君!

        一个娇小的身影驾了朵歪歪扭扭的云从远处而来,一叠声颤悠悠的“东华”响起。

        东华费力地从折颜和墨渊手中挣扎坐起,还想再站起身,却是一分多余的力气也拿不出了。他知自己的脸色定好不到哪里去,也顾不了许多,只来得及扯出一个微笑,抬起一只手扶住凤九扑过来的身形。“小白,我回来了。”他尽力稳着气息,看着这张想了几百年的娇颜和那额间艳丽的凤羽花。

        “东华,东华——”凤九累积了几百年的愁苦终于有了发泄之所,此时她不是什么青丘女君,不是什么尊贵的帝后,只是一只想要在夫君怀里撒娇的小狐狸。她抱着东华哭了个昏天黑地,也不管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要不是折颜提醒说,东华神魂不稳体力不济,需得好生休养,说不得这灵泉水都得被凤九哭得涨了几分。

        苍穹之上,乌云已然散去,狰狞的巨龙早已不见踪影。碧海苍灵的断垣残壁上起了阵清风,灵泉淙淙,重又润泽了干涸的土地。

        凤九睁开哭肿了的眼泡,抽抽搭搭一时止也止不住。可握着东华的手,她心中满得快要溢出来。她想,他果然听到了我的话!我终是把他等回来了!

        从碧海苍灵到太晨宫,小狐狸又悲又喜的泪水足足洒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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