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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江湖客栈众说江湖


滁州城外,官道一旁,一家不大的酒肆孤独坐落,没有引旗,没有招牌,只有几匹客人的马在店外的马棚里安静地吃着草。天上乌云密布,一场毛毛雨连绵不绝地下了十多天,官道上全是稀巴烂的泥,和一汪汪巴掌大的小水坑。

  这酒肆里,大多是附近来这里花上几文钱温一壶酒、点两个小菜的熟客,或是走南闯北在此吃酒的行脚商贩,再或者是一些公务在身来此歇脚的官差衙役。

  说江湖,道江湖,多少人向往江湖而无门可入,多少人想离开江湖却无门可出。所谓江湖,不过一柄剑,一匹马,一壶酒,一轮月尔。有时,一间热热闹闹的客栈,却也容纳的下整个江湖——南北过客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武林上的刀光剑影,道着盖世大侠的爱恨情仇。所有的生死瞬间都远离这里,却又都和这里的悲欢息息相关。

  有一少侠,自北方而来。他一袭白衣,一柄宝剑,身后牵着一匹白马,脚踏稀泥而鞋不湿,衣不脏。虽不言语,但却气宇不凡。少侠一踏进店门,热情的老板娘便迎了上来,“哟,这位小兄弟倒是个生面孔,来来来,外面阴冷,快进来坐!”正说着,她将少侠引到了店内的一张空桌子旁,摘下了挂在肩上的抹布掸了掸桌面。

  少侠坐了下来,问道:“老板娘,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板娘拎来了一壶热茶,给少侠倒了一杯,“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

  “晚辈是关中人氏,到这里游历山水。”

  “小兄弟倒是有这闲情雅致,我们这些乡下人只懂过日子......咦,看你手里拿着兵器,该不会是武林中人吧?”老板娘说着,看了一眼少侠手中的那柄长剑。

  少侠笑了笑,露出了皓白的牙齿。他将剑按在了桌子上,道:“老板娘好眼力,晚辈是太白弟子,学过几年剑法。”

  生意人,总得生客说生话,熟客说熟话。老板娘笑了笑,道:“少侠有所不知,此地是滁州城外的十里铺,往西可到泸州,往东可到扬州,往南便是那天子脚下应天府。本店是方圆五十里唯一的酒肆,南北旅客们都喜欢来我这歇歇脚,沽一壶酒,吃两个菜,听听店里的各路客官说说江湖上的人情世故,和最近的乡里传说。你哪怕不吃酒,光嗑点瓜子,喝两盏茶,也能在我这听着他们吹牛坐上半天。”

  “那正好,我正发愁旅途劳累,错过了江湖上的大事。老板娘快快沽一壶酒来,再炒几个下酒菜!”

  “好勒,少侠稍等片刻!”

  老板娘刚进后厨,隔壁桌的谈话就吸引了白衣少侠的注意。

  “诸位,这闹鬼的事想必大家都听腻了,今儿咱给大家伙说一说闹山神。”

  “闹山神?”坐在周围的食客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对,诸位没有听错,闹山神。”言者轻呷了一口温酒,砸了咂嘴,继续道:“就在我们十里铺东边的一座山上,有一座古庙,不知矗在那里多少年了,只知道几十年没有续上香火了,杂草丛生,阴风阵阵。俗话说得好,宁睡荒坟,不住破庙,这些破庙以前有香火供奉的时候,自然有神灵常驻,现在香火断了几十年了,谁知道现在里面住的是什么东西?”

  众人之中出现一个附和的声音:“对啊对啊,香火断了那么久,谁知道现在那破庙里有些什么鬼东西。”

  言者继续道:“听老人说起,在二百年前的宋时,有一位武将在此为了抵御金兵而殉国,附近的老百姓为了纪念他,在东边的山上建了一座山神庙,按照他生前的样子做了一尊山神泥塑。为了震慑宵小,泥塑的脸被泥瓦匠捏得怒目圆睁,面目狰狞,好似一只夜叉鬼差一般,就算是活人看见也惧怕三分。但是不知过了多久,大家渐渐忘了那位英雄武将的牺牲,山神庙也随之断了香火。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十里铺周围的乡里都在传闻,那尊面目狰狞的泥塑会在半夜没有人气儿的时候,自己跑出来找吃的。”

  白衣少侠不禁叹道:“闹鬼的事我听过不少,这闹山神,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一个衙役模样的人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惊道:“那泥塑活啦?”  

  言者看着店里面多了几副生面孔,便对着他们故意压低了声音,“不,它受了那么多年的香火,应该是成精了!”他瞪大了眼睛,仿佛正看见黑暗的角落中有一个会跑会跳,会说话的人形泥塑。

  此言一出,客人们无心饮酒,大家都停杯投箸,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了起来。

  “我早就听北村的人说,那山神爷会从灶台上伸出半个头颅,问屋里的人有没有油漆,他的脸都两百年没有刷漆了,脏得很!”

  “我也听说了,北村的小寡妇常常听见半夜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屋顶走来走去。直到有一天晚上她被吵醒,鼓起勇气点了油灯往屋顶上看,结果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见了屋顶少了一块瓦,那山神爷的泥脸正在偷偷看着她笑呢。”

  “我也听说了,那山神爷可不是一般的鬼怪阴魂,他半夜经常拖着枪在村里行走,村里人凡是听见有枪头蹭地的声音,就闭门不出躲在被窝里假装睡觉。他经过的地方连狗都不敢叫唤!”

  “我也听说了,假如半夜有小孩不睡觉,那山神爷就会来敲门,在屋外问:‘你们见过我弟弟没有?’若要是说没见过,他就要破门而入,把一家人都杀光;若是说见过,他隔天就还会来,除非这家人搬出去住,不然他就会阴魂不散一直纠缠着这家人。”

  听到这里,白衣少侠不禁心生疑惑,“弟弟?这山神爷还有弟弟?”

  看着大家害怕的表情,一个老人捋了捋苍白的胡须,道:“我看啊,山神也好,邪祟也罢,咱们把那香火续上,逢年过节地也给他杀猪宰羊,好生供奉,想必那厮不仅不会作妖,还能庇佑一方安宁呢!”

  “嗯——”大家纷纷点了点头。

  “老人家说得对!”一个喝酒的樵夫点了点头,“难道你们没发现吗?那大风寨里的数十匪盗啊,已经死了好久了!”

  “啊???”众人纷纷扭过了头,热闹非凡的酒肆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死了?”

  “对,全死了!”樵夫的语气很坚定,“全是那山神爷杀的......不对,是吃了的。”

  此语一出,惊了众人。“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那樵夫轻啄着嘴狠狠吸了一口碗里的酒,长叹了一声“好酒”,然后缓缓说道:“诸位有所不知,前不久我上山砍柴,在大风寨附近的山头上看的一清二楚。那天山神爷拖着铁枪,牵着战马,在鹿砦前叫阵。那些强盗匪徒无一人敢出来。”

  “啊?那山神爷还会说人话?他长得啥样?”

  “呵——”樵夫瞪了他一眼,“为何不能?我在山头上看得一清二楚,那山神爷一身豪侠气派,他冲着匪窝说道:‘你们见到我弟弟没有?’但是那鹿砦后的小喽啰看见山神爷早就吓得半死,只顾求饶,哭喊道‘山神爷,咱这里确实没有其他人,我们也不晓得你弟弟到底是哪位神仙啊,您老就放过我们吧,我们也是这附近的乡民啊!’

  “山神爷哪里管得许多,我只看见他扬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道:‘尔等定是把我弟弟藏了起来,阻我兄弟二人相见,拿命来!’语罢便挺起枪杀了进去,啧啧啧,那天大风寨可是血流成河,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啊!”

  酒肆里,大家听得入迷,没有一个人说话。想不到这山神爷竟然还能说人话,竟然还有一个弟弟?煞是奇怪。只不过他杀尽了那伙强盗,也算是替乡里乡亲做了一桩好事了——众人这样议论着。

  樵夫喝完了最后一口酒,喊道“店家,结账!”

  “来啦!”老板娘应了声,从厨房挑了帘子走到客厅里。

  “张哥,一共是四钱银子!”她身着粗布衣服,戴着头巾,两只袖子挽起,手臂雪白雪白的,因为颇识得几个字,在外面算账,兼着跑堂的活;厨房里的丈夫只顾操刀、做菜。

  酒肆虽小,但也容得下七八桌客人,这么多喝酒歇脚的南北过客,全是男人,前来结账的女子在客厅里显得极为突兀。

  樵夫借着醉意,用挑逗的语气对她说:“诶,老板娘今天怎么不卖人肉包子啦?”

  老板娘陪了个笑,语气缓和地说道:“张哥莫要拿小妹戏耍,我这店是清白人家的店,哪里曾做人肉包子。”

  酒客们都看了过来,对这种画面习以为常,权当热闹看。

  “谁人要吃人肉包子?让他进来,我这就做与他吃!”厨房里,一阵粗犷的怒吼传来。

  这怒吼倒是没镇住什么人,反倒是把一众客人全都逗笑了。

  “张哥,一共是四钱银子!”老板娘继续说道。

  樵夫没有好脸色,草草结了账,提着柴薪斧头往外走了。

  这一幕白衣少侠都看在眼里,他心中暗自说道:“屋里的那个男人声音十分雄厚,想必是个习武之人。”

  正在老板娘收拾樵夫吃剩的桌子的时候,一个客人催了起来,“老板娘,我要的那盘花生米呢?”

  “好好,马上来!”女子转身应道,脸上又瞬间堆满了笑意。

  话音刚落,一个稚嫩的童声从厨房里传了出来:“来了客官,您要的油炸花生米!”

  只见一个莫约十岁,披着短发的少年挑开厨房的门帘,端着一盘热乎乎的花生米走了出来。这个少年五官精致,皮肤白皙,虽是在干着跑堂的活,但是举手投足间却透露着一股俗家孩子没有的气质。他披着短发,一身男儿的装束,但那张白皙可爱的脸蛋,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男孩。

  看着这么一个俊俏的孩童迎面走来,那客官不禁打趣道:“哟,老板娘,你这小兄弟倒是长得清甜可爱,不如送进宫去,当个公公,也好让你们夫妇二人衣食无忧啊,哈哈哈……”

  “李大官人说的是哪里话!”老板娘抢过了少年手中的花生米,径直送到了客人桌上,“哪有愿意把自家亲弟弟送进宫去挨那一刀,生不如死的。”

  “那就不送进宫了,直接送到我府上吧,我正好缺个童仆,银两不少与你们,哈哈哈哈……”

  这李大官人虽然被称作“官人”,其实就是一个附近乡里颇有着家产的泼皮无赖,仗着祖上的积蓄,在十里八乡胡吃海喝,逍遥作为。他生平没什么爱好,只是喜欢到处收集童仆,拢到家里来,而且都是长得十分清秀的小男孩。他成亲了许多年也没有子嗣,于是大家都在传言说他有周公之好。

  李大官人的笑看着渗人,那个少年好像意会到了什么,低下了头,脸也红了。

  “李大官人莫要说笑,小妹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怎忍心让他去干什么粗活,我还指望着他给先父传宗接代呢。”

  老板娘说完,回过头把少年推到了厨房里,一边推一边小声地斥责道:“不是让你不要随便跑出来的吗?”

  少年低着头,紧紧攥着衣角,喃喃道:“我……我看你们太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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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盖过了稀疏的雨声。

  官道上,一群骑马的人驾马奔来,铁蹄碾碎了路上的烂泥,溅起了一阵阵水花。马背上的人们,都穿着考究的黑衣,一手持雁翎刀,一手揪着马缰,很像是武林上的哪个名门望族。他们驾着骏马,直望酒肆去了。

  “吁——”这群人纷纷在店前停下了马,胯下的马儿好像还没跑尽兴,都在狂乱的嘶鸣着。

  十里铺远离集市,这家酒肆最常光顾的客人就是来往的旅人,和附近的居民,很少会有这么大阵势的客人前来光顾。

  老板娘见状连忙跑出了店门,上去招呼了起来。

  “哎哟喂,几位客官是从哪里来的?是要歇脚还是吃饭啊?来来来,外面阴冷,赶紧进来坐坐吧。”

  为首的那人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满是肃杀之气。他下了马,径直踱进了店里。身后的一众随从也纷纷下马,跟进了店。

  老板娘跟在了那个为首的屁股后面,连连说道:“客官来来,请坐!客官想吃点啥?我这小店里应有尽有,吃喝俱全,冬日里有暖身的羊汤,夏日里有爽口的凉茶,小菜都是自家地里种的,鱼肉都是附近村落里的新鲜货,酒坛子里装的是陈年米酒……”

  那黑衣人打断了她,“咚——”的一声,将一枚纹银重重放在了客桌上。

  “我喜欢清静,这店,我包了。”

  “哎哟,这……”老板娘脸露难色,“客官这不是为难奴家嘛?这店里的可都是熟客,你叫我如何给您腾出整个店来?”

  “咚——”黑衣人又放了一枚纹银在桌上,“银子,不少与你,这店,我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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