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风满楼
八里镇今天格外热闹,郊外一间小茅屋的门口一大早就挤满了人。
这是秦大夫来到八里镇义诊的第十天。最初的几天只是镇上的百姓来此寻医问药,这几日家住方圆百里内的百姓都闻讯赶来。
卯时一过,草庐的门就从里面开了,从屋里走出一个天仙似的大姑娘。姑娘看见眼前这摩肩接踵的人群,先是吓了一大跳,接着连忙吆喝道:“都不要挤,都不要挤,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沈照璧好不容易安顿完门外的百姓回到草庐内,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一手扇着风,一手从林晋桓手里接过包好的药递给眼前妇人,说道:“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林晋桓将一捧透骨香放到沈照璧面前,挪揄道:“还不是因为我们秦大夫杏林圣手妙手仁心。”
秦柳霜坐在一旁专心地号脉,对林晋桓的调侃置若罔闻。
原来这在民间赫赫有名的大慈大悲秦神医就是秦柳霜林晋桓一行人。半年多以前林晋桓离开巫医谷之后便回了一趟迦楼山。他命延清彻底调查薛遥的身份,又吩咐祁英温桥鹤重新布置好九天门的安防之事后,他便悄无声息地下了山,顺便带走了还关押在大牢里随时小命不保的沈照璧。
林晋桓带着沈照璧回巫医谷与秦柳霜汇合,在那儿之后三人就隐姓埋名,一路义诊施药。
这半年来林晋桓去了很多地方,独独没想过往京城去看看。据探子来报最先派去京城的两名弟子已下落不明,薛氏府里的防卫突然严密地像铁饼一块,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这半年内林晋桓一直心如止水,鲜少主动去想起薛遥。今日不知为何又频繁地想起了他。
这时一名衣着褴褛地男子在一旁说道:“最近仙门中出了一件大事,你们听说了吗?”
百姓们在候诊的间隙总会聊起些市井见闻,林晋桓总会兴致盎然地听上一耳朵。
“你说的可是屠魔大会?”一名屠夫打扮的男子插话道。
那衣着褴褛的男子双眼放光地说道:“正是,此次四大仙门牵头,数百家仙门响应,各路神仙不日就要杀上九天门啦!”
这时一名抱着孩子的妇人从人群中走出来,说道:“这九天门行凶作恶这么多年,早就该有人出来收拾他们了!我的大儿子就是被他们害死的。”
一名胡子花白的老者用拐杖重重拄了拄地面,义愤填膺地说道:“这魔教该千刀万剐!”
屠夫说道:“这四大仙门不愧为修仙世家,瞧这气量这担当。我听闻连远在岭南的碧水山庄庄主陆司空都亲自来了。”
有人附和道:“还有长生宫的宫主季宁,那可真是个高风亮节的神仙人物。”
“哎,我只求他们神仙打架,不要殃及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就是就是。”
沈照璧听不下去了,她走出来没好气地打断道:“我瞧各位这中气十足的架势,病都好啦?”说着她的目光打量了众人一圈,说道:“这世间不明白的事儿就少掺和,有些人是人还是鬼,谁都说不清呢。”
沈照璧说完,回过身来忧心冲冲地看着林晋桓,连秦柳霜都分心看了林晋桓一眼。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听闻屠魔大会的事。只是近来这个传闻愈演愈烈,据闻几百个修仙门派都参与了此次大会,这屠魔大会俨然已经成为仙门中的一大盛事。
到了傍晚停诊的时候,秦柳霜问林晋桓道:“你需不需要回迦楼山一趟。”
“我正有此意。”林晋桓盘点着剩余的药材,说道:“近日有大量不明人士在巴蜀地界集结。”
虽然林晋桓作为小门主从来不插手门中事务,但眼下临近九天门大祭,仙门中的各方势力又蠢蠢欲动,这特殊时期他无法做壁上观。况且这屠魔大会来的时机过于凑巧,他怀疑此事与薛遥有关。
秦柳霜早知林晋桓有此打算,说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巫医谷的地方就派康回来知会我一声。”
“可别。”林晋桓笑着回绝道:“巫医谷向来在仙门中保持中立,你就别淌这趟浑水了。”
“你虽没了关山玉,但这段日子你远离九天门,又与我同行,所以七邪反嗜的影响并不明显。”秦柳霜说道:“回迦楼山之后你切记要保持心性,不可过分执着于妄念,以免心魔横生。”
“明白啦,小师叔,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林晋桓装模作样地抠了抠耳朵,说道:“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林晋桓帮秦柳霜整理好了剩余的药材,留下连个人给秦柳霜打下手,自己就带着沈照璧启程回了九天门。
二人快马加鞭,不日就到了迦楼山境内。
“小门主,你可有察觉到四周有异?”沈照璧骑在马上,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山下原本热闹的小镇今日异常冷清,除了个别胆大要钱不要命的,寻常百姓们都闭门不出。不得不营业的茶楼客栈里到处都有修道之人的身影。
“机灵点,有人正跟着我们。”林晋桓面上八风不动,低声对沈照璧说道:“一会儿听我指令,一路跟紧我。”
一队黑衣人骑着高头大马在官道上风驰电掣,一路上扬起漫天的尘土。最近这些日子周遭出入的江湖人士格外多,官道上过往的百姓已经见怪不怪了。
领头的是一匹黑马,那匹马的样子虽普通,脚力却极快,始终领先马队一个身位。马背上坐着一名一身黑衣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剑目星眉,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只是他的眉眼间带着难以忽视的肃杀冷峻,让人觉得不好相与。
肖沛夹了夹马腹,马儿又往前跑了几步这才勉强赶到薛遥身边。他扯着嗓子说道:“已经到达巴蜀境内。”
言下之意是可以在此停留稍作休整。
薛遥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说道:“快马加鞭继续赶路,争取天黑之前与二队汇合。”
牲口,真是个牲口。肖沛咬了咬牙,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
九天门的祭典临近,枢密院早已陆续派玄武骑分批前往迦楼山。薛遥一行人打着参加屠魔大会的名头,化作不知名小门派的宗主一路来到蜀中,几路人马准备在迦楼山脚下汇合。
薛遥带的这支队伍最晚出发,他们已经不眠不休地赶了三天的路。
就在这时,薛遥看见前方的官道上有一对骑着马的男女,那男子一身月白的袍子,背挺得像松树一样直,衣袖翻飞间露出了骨节分明的手。
薛遥不由自主地扬鞭,跑马追了上去。
肖沛见状不明所以,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薛遥一路狂奔。直到前方的薛遥放慢了脚步,他才赶到薛遥身边。
“怎么了?”肖沛顺着薛遥的目光望向前方马上的那对男女,此时两方距离不远,看得比较分明。肖沛眯眼打量了片刻,说道:“那是武陵派的弟子,怎么?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薛遥面无表情地重新挥起鞭子,冷声下令道:“超过去。”
肖沛直觉薛遥回京的这段日子里表现得十分不正常,事关巴蜀的公务他都要亲自前往督办不说,每次回来还要发好大一通邪火。来迦楼山的这一路上他的精神都紧绷得厉害,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
“哎,我说…”肖沛一句话还未问出口,薛遥已经骑马蹿到了几丈开外。
祁英站在山脚下,望着天边的乌云,面色凝重。
温桥鹤穿着一袭白衣,慢悠悠地从山上下来。他来到祁英身边,顺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向天边的黑云。
“真是风雨欲来啊。”温桥鹤说道。
“近日西域的阿尔金,东凰教派的赵勤年,宝台山的方剑鸿,先后来到迦楼山脚尝试破阵。”祁英说着看了温桥鹤一眼,问道:“你可有把握?”
温桥鹤嗤笑了一声,说道:“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
温桥鹤口中的这几个“酒囊饭袋”可都是当今仙门之中精通奇门遁甲的几方大能。但眼下他们面对温桥鹤新布下的七层屠罗阵法依旧是一筹莫展。
祁英望着眼前训练有素的弟子,说道:“九天门上下最精锐的弟子都在这儿了。”祁英顿了顿,说道:“死守到底吧。”
“你放心,除非天降紫薇星。”温桥鹤说道:“否则他们一个人也进不来。”
祁英与温桥鹤说话间,远远看见两个人越过结界朝山门走来,定睛一看来人竟是林晋桓。
林晋桓与沈照璧二人一路走走停停,着实费了番功夫才甩开身后跟着的尾巴。二人一路往迦楼山脚下疾驰而去,眨眼的功夫就隐入了崇山峻岭中。
沈照璧骑在马上,一颗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快,这一路上的气氛实在是太不寻常,她握着缰绳的手心不知不觉间都出了汗。
直到在山门口遇见了温桥鹤与祁英,她的心才慢慢装回肚子里。
四人寒暄过后,林晋桓问道:“回来的一路上见到了不少仙门势力在暗中集结,此番会有多少仙门世家参加这屠魔大会?”
祁英道:“一些小门小户家底不够厚实的还在观望,具体会不会加入还未可知,需等当日山下暗桩的传信方可知具体规模。”
林晋桓又同祁英聊了几句山门的布防,便拱了拱手,说道:“此番有劳二位长老,我先上山拜见父亲母亲,晚些时候再登门拜访。”
林晋桓一到九天门就直奔六相宫,没想到却扑了个空,秦楚绮并不在六相宫内。
汀兰带着林晋桓一路弯弯绕绕,二人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一个水榭旁。这水榭以竹木建成,位于湖心,四面挂着素纱。
此时正值盛夏,粼粼的湖面上开满了芙蕖。林朝与秦楚绮正在一张圆桌旁对坐,似是在扎风筝。
林晋桓没想到林朝也在此处,父子二人因为重雪一事起龃龉后就再没好好地说过话。但林晋桓还是屏退了汀兰,独自绕过九曲十八弯的浮桥,来到水榭之中。
“呀,是晋桓回来了。”秦楚绮见到林晋桓,忙放下手中的风筝骨架,招呼道:“来这里坐。”
林朝正低头在丝绢上作画,他抬头瞄了林晋桓一眼,像是没看见似的,低头继续画着手中的风筝。
林朝笔下的这只鸟长着大红的翅膀拖着长长的尾巴,看着像是只凤凰。
“参见门主、门主夫人,二位今日怎么如此雅兴。”林晋桓决定不和林朝计较,笑着来到圆桌旁坐定。
这时林晋桓看见林朝手边放着一只药碗,乌黑的药汁正冒着热气。他不由得一愣,问道:“这是怎么了?”
林朝自顾自画风筝,没有答话。秦楚绮说道:“没事,你父亲的老毛病了。”
“好看吗。”秦楚绮拿过一旁早已扎好的一只蝴蝶风筝递到林晋桓面前,笑吟吟说道:“拿去放放看,飞得高不高。”
“我才不去。”林晋桓接过风筝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就放在了桌上,说道:“又不是小孩子。”
秦楚绮亲手剥了几颗莲子放到林晋桓面前,嘴里似真似假地抱怨道:“怎么孩子长大了就变得这般无趣呢,小时候你可最爱玩风筝。”
林晋桓捻起一颗莲子扔进嘴里,对秦楚绮说道。“娘亲,我可不小了啦。”
一家三口又其乐融融地闲话了会儿家常,林晋桓才状似无意地问道:“七日后便是大祭,准备得可还顺利?”
林晋桓这话说得像是随口一提,但很明显是在问林朝。
林朝提笔给笔下的大凤凰点上了眼睛,又眯眼欣赏了一会儿,这才说道:“一切顺利,开云寺人已全数在莲息堂集结。”
林晋桓忽略掉开云寺人一事,问道:“四大仙门牵头的屠魔大会一事,山上可有对策?”
林朝接过秦楚绮扎好的风筝骨,满不在乎地说道:“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气候。”
“可是此次他们集结在了迦楼山。”林晋桓不赞同地说道:“九天门的位置已经暴露,他们有备而来。”
林朝仔仔细细地在风筝骨上糊上刚画好的凤凰,说道:“眼下只要能顺利举行祭奠,就算山下那些臭鱼烂虾侥幸屠上山来,也不过是白白送命。”
林朝说的不无道理,每次献祭之后,九天门主的功力都会随着七邪之力的强盛而更上一个台阶。林朝的武功本就冠绝各大仙门,此番大祭之后必将睥睨天下,登上仙门之首。
“此事没这么简单。”林晋桓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怀疑此事和薛遥有关。”
“未必如此。”林朝不知是在安慰林晋桓,还是当真这么想,他心平气和地说道:“竹林境殷庭利用霍清泉的那刻起,九天门的位置,关山玉的下落,祭典举行的时间,已都不是秘密。”
这时秦楚绮接话道:“倘若阿遥真有异心,霍清泉叛乱那次他又为何要舍命救我们九天门上下。”说着她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盒白鲵子放到林晋桓面前:“这是阿遥前两个月派人给我送来的,这孩子真是有心。”
林晋桓的视线被那盒白鲵子吸引,久久无法移开。
秦楚绮没有注意到林晋桓变化莫测的神色,说道:“你不要多想,伤了阿遥的心,对自己也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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