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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九天门


延清是九天门的大护法,职位虽高,但他的外表就是斯文白净的年轻人。看上去不像天下第一邪门的魔教的护法,倒像是一个祖上三代家世清白的读书人。

        大护法这个名字听上去倒是气派,但延清觉得自己就是个劳碌命的管家。

        林晋桓甫一回到迦楼山,大氅都没脱下来就和延清上了一趟开云寺,回了大殿上之后发了好大一通邪火。

        说是发邪火延清也觉得不大准确,林晋桓不过是漫不经心地坐在椅子上发落了几个人,就把门里的气氛搞得一片肃杀。上百人跪在大殿里谁都不敢出声,一时间静若寒蝉。

        开云寺里圈养了三千名男女,这是众人皆知的“秘密”。每十五年九天门就要举办一次盛大的献祭,将这三千名八字全阳的男女献祭给供奉在莲息堂里的七方邪神。

        九天门的弟子师从各自的长老,虽武功路数各不相同,但入门时以性命发下的血誓能让他们获得七方邪神的心法内核。

        九天门人虽不如门主般继承邪神的力量,但每次的祭神大典之后他们的修为也会随之更上一层楼,这也是九天门千百年来独步九州的原因之一。

        今年又是新的一个第十五年,这也是林晋桓继任门主后的第一次献祭。三千男女早已在林晋桓的布置下搜罗完毕,没想到竟在这个节骨眼出现问题。

        近一月以来,已经有数百名男女不明原因地在开云寺中死亡。死因不是时疫,也不是中毒,死之前甚至毫无征兆。直到林晋桓回来的这日清晨,又有二十几具尸体从开云寺里运出来。

        “司徒长老。”林晋桓懒洋洋地坐在九层台阶上的一张宝座上,漫不经心地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司徒坤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知情不报,谁给你的胆子。”林晋桓此时已经换了一件迤地长袍,玉冠绾发,尊贵异常。

        林晋桓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回道司徒坤的脸上。

        司徒坤是九天门的四大长老之一,总管开云寺的事务。一开始发现问题的就是司徒坤的心腹曹方。有一天早上开云寺里突然死了五个人,三男二女。曹方急忙向司徒坤禀报,谁知司徒坤并不以为意,只是命人将死者用草席粗粗一裹往后山一扔完事。后来发展三十来个人的时候,司徒坤见事情闹大不敢上报,于是就偷偷派人四处搜罗适龄男女强行掠进开云寺。

        直到情况一发不可收拾,他的心腹觉得再也瞒不住了,这才私下禀报给延清。

        如今已经平白没了三百八十六条人命。

        司徒坤两股战战地跪在大殿中央,把头磕得嘭嘭响,已经开始语无伦次。

        “门主饶命!门主饶命!晋桓,晋桓!我在九天门鞠躬尽瘁六十余年从来没有二心,晋桓,看在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份上……”

        延清一句放肆还没出口,林晋桓已经懒得看他表演。他不耐烦地扬手命人上来把他拖下去,处刖刑,留他一条命。

        这司徒坤何止是有二心,他简直就是心思活络。林晋桓刚继任门主的时候地位不稳,遇上几个在教中有些地位的老人联合造反。司徒坤虽没出面,但林晋桓知道他在背后可没少撺掇。

        “魏天行。”司徒困被拖下去之后,林晋桓环视四周,又轻念出了一个名字。这个魏天行是司徒长老的大弟子,司徒坤手下最得力的狗腿之一,兼管开云寺的吃穿用度日常所需。

        “门主。”魏天行可比司徒坤镇定地多,他往前一步,抱拳行礼,单膝下跪,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见一丝慌张。

        “听闻你在外新置办了宅子,本座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恭喜你。”林晋桓嘴上说着恭喜,人却在专心地翻着手上的一本小册子。

        “谢门主关心!”魏天行淡定自若地磕了个头,只是他的拳头握紧,微微有些紧张。

        “看看吧,没有异议自己上刑堂领罚。”林晋桓从座上扔下了他刚刚在翻看的小册子。

        册子砸到魏天行的头,又滚落在地上,露出了里面不详的红色。

        魏天行强装镇定地捡起来,打开一看发现那是一本账本。账本里一条一条详细记录了他如何克扣开云寺吃穿用度中饱私囊的事。魏天行一目十行地翻完,心下反而松了一口气。他连忙磕头谢恩,准备退下去刑堂领罚。

        魏天行还没走出大门,林晋桓又发话了:“两月前你奸淫并杀害开云寺三名少女一事,本座没提你可别忘了,这次一并罚了吧。”林晋桓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替司徒坤那老狗瞒报的事,三罪并罚。其他狗屁倒灶的事我就不说了,望你心里有数。”

        两个月前魏天行酒后潜进开云寺奸淫了三名少女,酒醒之后恐东窗事发,就干脆杀人灭口抛尸山崖下。担心事情败露又自行去市井掳了三名女子回来凑数。

        延清得知后气得欲当场发作,却被林晋桓拦下。林晋桓命延清派人时刻紧盯着他,这才又意外发现了魏天行克扣开云寺用度这个添头。

        魏天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回身抱拳,似是甘心领罚。谁知下一刻他却朝着林晋桓甩出一把淬了毒的暗器,趁机回头纵身往外蹿去。

        只可惜人还没飞出门就被大殿里的守卫当场斩下,一下断成三截。那血窜了三丈高,尽数喷在大殿上那漆黑的柱子上,又缓缓地流了下来。

        “好端端地为何非得寻死呢。”林晋桓似是不解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大殿里的众人说道:“是吧诸位。”

        大殿上一时落针可闻,人人自危。

        “开云寺事件其余相关人等,一律仗责八十,自行去刑堂领罚。是谁本座不再赘述,诸君心里有数。”

        “都先下去吧,延清留下。”林晋桓觉得没意思似的摆摆手,有些厌倦地让所有人都退下了。

        众人松了口气,纷纷往大殿外退去。这其中不少人是看着林晋桓长大的,如今也不敢在他面前置喙。

        过了片刻,大殿人群散尽。延清有些无奈地走到林晋桓身边一把号过他的脉。

        延清凝神诊断了片刻,问道:“最近莲息堂时有异动,隐隐有失控之势,可是你的身体有何不妥?”

        “无碍,就是疲累了些。”林晋桓望着门外的一棵槐树出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交代道:“妥善处理那些孩子的身后事。”

        那些孩子都是七八岁时便被林晋桓从各地买回来,长期教养在开云寺,一切吃穿用度皆是比照门人。虽说不上锦衣玉食,但也比市井流民强上不少。

        延清叹了口气,回禀道:“已经统一安排厚葬。”

        林晋桓又道:“吩咐下去,将剩余人等每一百人编为一组,严加看护。开云寺守备全部换人,务必查出此事的缘由。让端和带人去一趟巫医谷,请秦柳霜来一趟。”想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周一珩那边督促各地分坛抓紧时间继续寻找符合条件的男女,找到之后即刻送回九天门……”

        “行了行了,您先休息一会儿吧,咱们九天门一时半会儿也亡不了。”延清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正在认真安排后续事务林晋桓:“你回来的路上照过镜子吗?快看看自己的脸色吧,一副时日无多抓紧吃些好的的样子。”

        林晋桓被延清念叨得一愣,像是突然被人撕掉了脸上胡乱贴上的面皮般整个人松弛了下来。他有些无奈的笑道:“知道了,你这老妈子。让晋仪师姐来清心堂找我。”说着就站起身,也不要人抬步撵,自己独自溜溜达达地往清心堂走去。

        延清看着林晋桓的背影,又叹了一口气,就转身遣手下去给晋仪传信去了。

        延清觉得林晋桓回来的这短短几个时辰,自己叹的气比一个月来的都多。

        清心堂并不是九天门主的寝殿,曾经只是一间客室,后来被一场大火烧毁。林晋桓原打算原地照原样将清心堂重建作为自己的居所,但延清这顽固不化的学究极力阻拦,说一门之主老住在客室里实在是不成体统。林晋桓只得退而求其次,在自己六相宫旁又原样修建了一座,建成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林晋桓到的时候晋仪已经候在了清心堂门口。林晋仪身着一身劲装,头发在脑后绾了一束马尾,一眼望去十分英姿飒爽。只可惜她手里拐杖似的拄了根长剑,吊儿郎当地往墙上一靠,活像一个女流氓。

        “你的脸色看上去活像在勾栏里鬼混了七天七夜才回来。”晋仪见林晋桓走近,起身端详了一会儿他的脸色,说道。

        林晋仪是上一任门主也就是林晋桓父亲的首徒,老门主夫妇做梦都想要个女儿,只可惜年事已高有心无力。

        林晋桓小时候又是根棒槌,每日不是不着家,就是忙着和老门主斗气。于是门主夫妇就收了最疼爱的大弟子为义女。

        林晋桓早就知道他大师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对晋仪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推开院门。晋仪见状随着他一起往屋里走去。

        林晋桓不以为意地逗了逗挂在窗下的云雀,又转身坐到一旁的罗汉椅上。清心堂不留外人,所以林晋桓只好自己动手斟茶,顺便给晋仪倒了一杯。

        晋仪此刻可顾不上喝茶,她径直走到林晋桓身前,一把探入他的内府。林晋仪虽看上去不怎么靠谱,但武功着实非凡,更值得一提的是精通医术与奇门遁甲。

        “大师姐,你我好歹男未婚女未嫁,您可否矜持点。”林晋桓含了一口茶咽下:“好歹保存一下我的名节。”

        晋仪的眉头紧锁,可没工夫和他扯淡。此时林晋桓的内府里魔气嚣张异常,俨然就要反客为主。

        “你最近是这么回事。”晋仪后退了一步,盯着林晋桓的眼睛严肃地问道。

        “也没怎么回事。就是俗务太多,疲于修炼。”林晋桓起身走到内室准备更衣。

        “你知道被魔气反噬的结果,最近莲息堂里不大太平,若是压制不住七方邪神,你知道后果……”林晋仪早就收起那玩世不恭的态度,她望着屏风上林晋桓的影子,一脸肃穆地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大师姐,我叫你来不是想问这个。”林晋桓从屏风后转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一件黑色的常服。他回到晋仪面前,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你可知道世上可有什么密法,可以让人脱离原来的身体死而复生?”

        “这不叫密法,这叫神仙下凡。”晋仪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觉得这些年的林晋桓真是越来越不好琢磨。

        突然间晋仪心念一转,一下子意识到林晋桓此话何意。她像不知如何开口似的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薛遥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你比我们都更清楚。况且他死了这么多年,骨头渣都该化没了,你不该再执着于这些虚无缥缈……”

        “行了行了,当我没问。”林晋桓开始赶人:“我也要休息了,师姐也回去歇下吧。”

        晋仪原想给林晋桓施针,却被林晋桓以舟车劳顿需要休息为由赶走了。她走到院外又回头望了眼清安堂,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林晋桓当门主后的第三年,延清曾自作主张地往他屋里塞过人,男男女女肥环燕瘦,好不热闹。可惜那些唇红齿白的可人儿到林晋桓跟前还没说上话,就被这不解风情的人团成一团囫囵地丢了出来,事后不但罚了延清,连林晋仪都跟着吃了挂落。

        林晋桓少年时是一个如何爱折腾的人,现如今除了门里有要务,他几乎不再出清安堂的门。

        林晋仪叹了口气,迎面遇上了同样唉声叹气的延清。两人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难兄难弟勾肩搭背的借酒消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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