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
都说新开的四食堂有家铁板炒饭很惊艳,就是离宿舍有点远。这天沈家榆刚好有空,特意赶过去想尝尝,没想到一进门就碰到了韩琦。
韩琦正急急往外走,是和她面对面碰到的,俩人大眼瞪小眼,都来不及掩饰彼此真实的情绪。
愣神了几秒后沈家榆先开口:“你也在这个食堂吃啊?”
不过随口打个招呼,落在韩琦耳朵里却别有它意,她嘴角一抽,说:“对啊,总不能天天下馆子吧?你怎么也一个人,白静没跟你一起?”
这话就是故意戳她痛处了,宿舍里的人都知道她和白静莫名闹掰了,虽然好奇但从没人直接问到她脸上。
沈家榆微微一笑,不和她一般见识,心虚的人都喜欢先声夺人,借此给自己壮胆。
说到底还是因为那天她在酒吧撞见了韩琦和老henry,她在人群里看到他们这一桌时,老henry正含情脉脉地用那只布满金色汗毛的手摸韩琦的脸,那绝不是老师和学生应该有的姿势。
仿佛有感应,韩琦一抬头也看到了台上唱歌的她,脸色顿变,没一会儿就拉着老henry走了。
沈家榆结束工作回宿舍时发现她在楼下的桂花树下等自己。
沈家榆抢先一步,说:“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也是。”
韩琦不甘示弱地回敬她,像一只炸着颈毛的公鸡。
沈家榆愣了下,很快意识到她说的是自己在酒吧唱歌的事,说:“看到又怎么样?我不过赚点零花钱而已。”
“我也只是找个免费教练陪我练练口语。”
“那是你的事,不用向我解释,”沈家榆顿了下,终是没忍住,说:“其实完全没必要,除了外国人的光环,他哪哪都配不上你!”
年纪比她爹都大,长得跟个矮冬瓜似的。
韩琦沉脸上划过一瞬的难堪,嘴上却说:“你想多了。”
沈家榆看她油盐不进,不再多说,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刚重生的时候沈家榆非常自信,觉得自己拥有上帝之手,可以颠倒乾坤拨乱反正,现在却越来越认命,别说韩琦这种刺头了了,就连白静这种傻白甜她都管不了。说到底,各人有各人的命,各人渡各人的劫,她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但她清晰地记得上一世韩琦很快就夜不归宿了,后来突然请了长病假,半年后才来上课。外语学院传得风言风语,说她和外教在外面开房被逮了个正着,本来要开除的,后来不知道怎么折腾的,从轻处理落了个留校察看。出事后老henry立刻离职了,听说去了别的高校,工资待遇还往上走了一截。
留在原处的韩琦后面的日子并不好过,别说同学了,连学院的老师都个个对她侧目,亏得她生命力顽强,熬到了毕业,去了深圳,最后到底闯出一片天,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但中间的磨难和煎熬可想而知,蜕层皮一样,换沈家榆肯定受不了。
沈家榆好心,但也没敢多说,不过点到即止,韩琦却依然觉得被冒犯了,这几日一和她说话就满脸戒备,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沈家榆的好心情大受影响,连好不容易排队买到的铁板炒饭也吃得味同嚼蜡,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
夏天的食堂像个蒸笼,天花板上的几个大吊扇嗡嗡作响地不停运转,后背还是黏黏的出了不少汗。
哐哐咣咣锵,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巨响,像打雷一样。沈家榆猛一抬头,看到有个高个子男生爬到食堂中间的桌子上,正用两个不锈钢饭盒相互撞击吸引大家注意。
“同学们,咱们国家都被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了,你们还吃得下去饭吗?”
他声音激愤,带着哽咽,五官都有点变形了。
食堂里一片哗然,大家交头接耳,纷纷问发生什么事了。
沈家榆脑子轰地一响,突然意识到今天是5月8号。
1999年的5月8号,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公然轰炸了南斯拉夫驻华大使馆,几个外派记者当场死亡,他们却轻飘飘地一句“误炸”带过。那时国家还没有二十年后那么强大,能做的也只有抗议,强烈抗议,此事被国人视为鸦片战争后的另一国耻。
站在桌子上的男同学慷慨激昂,说:“同学们,国家有难,被人欺负羞辱,咱们能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
“不能!”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打倒美帝国主义!”
年轻热血的大学生群情义愤,纷纷回应。
“那还等什么?走,去大街上游行去,把美国大使馆砸了去!”
那男生从桌子上跳下来,挥舞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领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去了。
“雪我国耻!”
“打倒美帝国主义!”
“血债血偿!”
愤怒,激动的口号在黄昏的空中此起彼伏。
沈家榆裹挟在队伍中,机械地跟着大家往前走,虽然没有跟着大家握着拳头喊口号,但心情无比澎湃,眼眶热热的。
当年她也曾跟着大部队游行了一段路,但那会儿她懵懵懂懂,只觉愤怒,还隐隐有刺激和兴奋,并不是真的了解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多年后,她才知道祖国在这一天蒙受了怎样的羞辱。这一笔血债国家一直记得,二十年后还在向美国和北约追讨,那时的祖国繁荣强大,说话掷地有声,早就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了。
游行队伍走出学校时已经非常庞大了,但领头的同学显然觉得不够,拉着队伍去了隔壁的兄弟院校。
夜幕已经降临,他们站在宿舍楼下,对着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呼喊:“国家有难,你们还睡得着吗?”
“下来,下来!”
“是中国人就下来。”
很快有人陆续从宿舍出来,大家举着旗子,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得红色条幅,又来到了大街上,一路走一路有新的人流汇入,队伍的规模越来越大。路边有看热闹的,也说酸话的,说学生就是单纯,一点就着。
沈家榆听了非常生气,这些自以为是的利己主义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耍小聪明,皮毛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都不知道。
不容她发声,已经有激进的学生呛他们了,说他们麻木冷漠,不配做中国人。
也有热心伸出援手的,站在不同的路口给大家分发饮料和面包,据说都是知名企业派出的代表。
他们的目标是美国大使馆,路程很长,大概有十五公里,陆续有体力不支的人掉队,返回,上一世的沈家榆就是其中之一,后来每每想起就后悔不已。
所以今天的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底,要亲手往欺负他们的美国大使馆里狠狠丢石头和臭鸡蛋。
决心归决心,随着夜色越来越深,不安还是悄悄在她心底滋生起来。她身边都是陌生的面孔,个个被愤怒和热血驱使得五官微变,偶尔瞥到会有些恍惚,仿佛置身一场荒诞疯狂的梦里。
偏偏这个时候后面的队伍起了一场小小的骚动,一波波的人推挤过来,差点把她推倒,亏得有只强有力的手及时挽住了她的胳膊。
沈家榆赶紧道谢,却惊愕地发现那只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屿安。
他一脸关切地看着她,说:“你没事吧?”
沈家榆的嗓子像是被棉花堵住了。
重生后,陈屿安神出鬼没,总会在猝不及防的时间和地点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烦不胜烦。
今天却不同,在陌生又疯狂的人潮中陡然看到一张熟面孔,沈家榆只有惊喜,连眼睛都在夜色中骤然发亮了。
陈屿安扶着她,小心地避开后面的人流,站在路边说话。
沈家榆已经缓过来了,说:“原来你也在,我怎么没看到你?”
陈屿安指一指后面络绎不绝的人群,苦笑:“我本来在后面,和赵刚在一起,不知怎地被挤过来了。”
顿了顿,问:“你呢?你不会一直一个人吧?”
“怎么会?我和我们班两个同学一起,她们也走散了。”
沈家榆死要面子,立刻撒了个慌,虽然话一出口就觉得大可不必,没办法,她在他面前格外要强。
“估计都回去了,你不回吗?队伍里都没剩几个女生了。”
“我今天一定要走到美国大使馆,好像也快到了吧?”
“听他们说还得四五里路。”
“没多远了,你呢?你不会也打算半途而废吧?”
沈家榆的声音里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慌张。
陈屿安立刻察觉到了,意味不明地一笑,说:“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言下之意是:见到你后就改主意了。
可他偏不说。
沈家榆恨得牙根直痒,他一贯这样,惜字如金,什么话都只说一半,后面让你自己意会,会错意那就是你做多情,与他无尤。
俩人继续跟着队伍一起往前走,肩并着肩,周围依旧充斥着激越的口号,杂乱陌生的人群,沈家榆刚才的惊惶和恐惧却一扫而空,她甚至还有心情打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
那晚的夜空是暗蓝色的,树梢上挂着一轮细细的上弦月,疏疏几点星,静静地俯视着这个繁闹沸腾的人间,她甚至还能感觉到五月的夜风,轻柔,又夹杂着一丝暑热,夏天说来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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