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不吃排骨
洛长歌进入了一间不起眼的屋子。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屋子里摆放着各色各样的物件,但却是杂乱不堪。与其说这是个房间,倒不如说是个堆杂物的仓库。
在这些杂物中间摆放着一张简陋的大床,洛离紧阖着双眼,安安分分的躺在上面。
洛长歌刚刚醒来之时,重华怕她闷着,便让丫鬟们扶她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这重华殿她几乎都逛遍了,可唯独有一个院子侍卫不许她进去。
她那时便想——这院子是关押洛离他们的地方,得空定要偷溜进去看看。然而那里戒备森严,重华又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她也便没有这个机会。如今却是光明正大的走进来,果然见洛离在此。
洛长歌急切的剥开那些杂物,疾步走到洛离的床前,她颤颤巍巍的将手指放到他的鼻下,又颤颤巍巍的收了回来。
他没有呼吸。
洛离的皮肤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冻得洛长歌直打哆嗦,她却是固执的想要温暖他。她用两只柔软无骨的手包裹着他宽厚的左掌,不停的摩挲着,生生在他冰凉的手上擦出了一丝暖意。
洛长歌又打算暖暖洛离的右手,却发现他手心里握着一个物件。洛离的手握得很紧,洛长歌费尽力气,才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搬开,他手中的物件顺势掉在了床上。
洛长歌将它拾起,发现是一只做工很是粗糙的竹笛。她的掌心感受到下方有处凹凸不平,她便将那竹笛转个身后拿至眼前,却见竟是遒劲有力的“长歌”二字。
泪水,再也止不住,放肆的流淌着。
洛离,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之人,问的是个傻子。我洛长歌何德何能,怎堪得你情深至此?
如今你倒好,就这般潇洒的离了人世,无知无觉,便不会再有烦心之事。而我,却仍要苟活于人世,时时受那苦楚煎熬。
洛长歌俯身,在洛离冰凉的唇上印上一吻,无关情爱,可看做她对他最后的相送。然而这一幕却是被随后赶来的重华收入眼里,他本兴致极高,如今却又是跌入了谷底。
重华拉住洛长歌的手,将她拉离洛离:“洛长歌你疯了!你竟是这么爱他么?对着他的尸体都做出了如此不知廉耻之事!”
“不知廉耻又与你有何干系?”洛长歌反问一声,“排骨塞牙,不吃也罢!”
“你……”
洛长歌理直气壮:“我怎样……”
重这八年来虽过得不算如意,但在这重华殿中他这个主人可是收尽追捧,但何曾被人气到说不出话的地步?这世间,也就洛长歌有这个本事。
“算了。”重华拂袖,皱着脸,如同与她赌气一般,“才不要与你一般计较。”
他这副模样很是可爱,亦如八年前不谙世事时一般,洛长歌眼里燃起惊喜:“玉宁,你……”
重华也忽然反应过来,孩子气的表情立马消失不见,眼眸中不禁闪过一抹阴狠之色。
有些东西一旦改变,便再也回不去了。现在他虽掌握着巨大的权势,拥有着无人能敌的武艺极容貌,还受尽手下人的尊敬,但却不如孩提时那般痴傻活得轻松。
虽无朋友相伴,却拥有着来自爹娘那份无微不至的关怀。虽意识不清,痴傻成疾,但仅凭那时的心性,他还未能知晓忧愁为何物,说起来也算做是福。
可是如今,他已变作这番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模样,他已没有权力去追寻那简单的幸福。
“随你想怎样便怎样!”重华拂袖而走,背影决绝,却显得落寞,就像是个高傲的逃兵。
洛长歌被他一吼给怔住,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心情大变,目光追随他的身影许久方才收回。然看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洛离,她的眼中又淌满了泪水。
他向来沉默寡言,我却没想到竟有一日他就这般躺在我面前,再不能与我说上一句。
洛离,黄泉路上你可寂寞?
洛长歌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洛离的脸,指间在那道淡淡的疤痕上来回摸索,触及之处皆为冰凉。蓦然间,她意识到了不对之处。
如今酷暑难当,一般的尸体放了这些时日,即便不腐烂也会发出刺鼻的腐臭味。但洛离身上却是一点味道都没有,这是在说明什么?
洛离他还没有死是么?
洛离还有救是么?!
洛长歌眸色渐暖,洛离莫怕,师姐定会救你。哪怕,倾我毕生之力!
**
月兰殿。
自那日后,公子兰便再也没有去过惊鸿宫,他总是将自己埋在政事里,不寝不食,那倔强的模样倒像是在与谁赌气。
一众忠老之臣见此,心中有喜有忧。喜的是他们的陛下终于专心于政事,不被妖妃所惑。而忧的,便是公子兰日夜操劳,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若是这样下去,即便有医术高明的太医为他调理,他的身体也撑不住。
然而公子兰却是固执得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解。
这时,他正在月兰殿批阅奏折,双眼布满血丝,尽显疲态。睡意来袭,他眼皮打架打得厉害,他用手指揉着太阳穴,想以此提神。这时,却有一双手抓住了他的手慢慢放下,它自己则代替他的手为他轻揉着。
将太阳穴暴露在敌人面前,无疑是死路一条,做了这么些年的皇帝,公子兰对行刺之事极其敏感,猛地起身向后望去。宽大的衣袖将奏折带落,散了一地,公子兰回头方才发现眼前之人竟是大病初愈的高春鸿。
他对她极其宠爱,这皇宫上下,除了他,唯有她一人有权力自由出入任何地方。所以,她方才进来时侍卫没有通传也实属正常。至于小琛子,想来是见来人是她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陛下这是怎么了?”
高春鸿的笑容端庄得体,却是少了那一份灵气,在公子兰看来太过陌生。他不由的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怎会来?”
高春鸿蹲下身子,在散落在地的奏折一一捡起摆放整齐,望着公子兰的眼眸中流淌着情意深深:“听闻陛下这些时日夜夜操劳,也不怕累坏了身体,真是叫臣妾好不担心。”
公子兰微微垂着头,那乖巧的模样像是在认错:“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陛下累了罢。快先坐下,臣妾给你揉揉肩、捶捶背。”高春鸿的模样无异于一个贤惠贴心的妻子。她对他前后态度反差极大,公子兰也是心生疑惑,但如今,却是完全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
“这些事让小琛子做便是了,你病才刚好,身子骨弱,这日头又毒,还是不便多出来走动。”
公子兰拉过高春鸿的手,与她一同走到床边。他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手心用力压得她坐在床上:“先坐在这里好好歇息歇息。我还有些奏折没有批注,待我处理完再来陪你说说话。”
说完这话,他宠溺的抚了抚她的脸,便转过身去,然而才刚刚坐下,拿起奏折还没来得及过眼时便觉肩上一沉。
一回头,便见高春鸿睫毛轻垂的认真模样。她的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揉捏着,力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能说是恰到好处。几夜不眠,公子兰已是疲惫不堪,如今,他却是觉得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他微微偏头,将宽厚温暖的手掌搭在高春鸿的柔夷之上,紧紧包裹着。眉眼间尽是不可言说的满足与幸福:“你怎的从不听我的话?”
“臣妾的身子还是臣妾最为清楚,如今已好得不能再好了,只怕是叫我下田插秧都没有问题。”高春鸿说话却不忘手上的动作,她故意凑到公子兰的耳边,“陛下就不用担心了。”
公子兰被她这有趣的话逗笑:“若真是这样我便就放心了。”
“陛下。”
“嗯?”
“今日可有用膳?”
“……”公子兰怕她担心本不愿说真话,但夫妻间应坦诚相待,所以沉默片刻后还是如实相告,“未曾。”
“古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臣妾是女子,一生只求能够相夫教子,自是不可能有胸怀去容纳黎民百姓。”高春鸿手下动作一顿,神情凝重,“就算是为了臣妾,也请陛下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公子兰以为她生气,心中是又急又怕,迅速从凳子上站起,将她搂在了怀中。拥抱很暖,直直暖入了他的心里。
他从未用过这般恳求的语气:“是我错了,以后定不会如此。春鸿可能原谅我?”
高春鸿一拳砸在他的胸口:“夫妻间哪能说这样的话?”
听闻“夫妻”二字,甜意涌上了公子兰的心头,但还没等他高兴个够,高春鸿便用手捂住了嘴,耷拉着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陛下的妻子只有皇后一人。是臣妾逾矩了,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春鸿,我的心意你还没有明白么?在我心中,你便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妻子。
然而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高春鸿打断:“殿下可是饿了?”她神色躲闪,像是已猜到公子兰想要说些什么,且不愿听到。
公子兰叹了口气,只当她一时无法面对他的感情,也不多做勉强,顺着她的话说:“你这么一说倒真是有些饿了。”
高春鸿拍拍手,殿门开启,小云端着如玉般光滑的白瓷碗缓缓走了进来。她向来胆小,不敢面见圣颜,便把头垂得低低的,像是恨不得钻入地底似的。
高春鸿从她的手中接过那小巧的白瓷碗,朝公子兰嫣然一笑:“这是臣妾亲手为陛下熬制的鸡汤,陛下便赏脸喝上一碗罢。”
公子兰看着那表面漂浮着油光的鸡汤,眼神冰冷。
所谓温存,竟是伪装出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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