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妄境

1

        此外，让我们来一窥主教代理的梦境——

        每个长夜，在他醒与眠的罅隙里，她必提裙翩然而至。

        他变成了一只猫，而她仍是那个美丽的少女：那个褐色皮肤、眼眸黑亮的跳舞女郎，那个令他神魂颠倒、朝思暮想的火焰天使。

        她将他捡了回去——那善良而又天真轻信的孩子不知道，一切都是他的诡计。

        猫是一种夜行性的动物，就和他自己一样。

        深夜，她睡了，而他还醒着。

        她会抱着他：柔软而毛茸茸的四肢，原本肩膀宽阔的教士化为那么小的一团，幸福地眯起灰蓝色的猫瞳孔，正蜷缩在她的胸前。

        “噢！我那纯洁得甚至于有些傻的小姑娘…她是我的姑娘，正如比阿是但丁的姑娘1一样…”

        （注：1详见但丁《神曲》——比阿特丽斯最终引导但丁进入天堂。）

        他脸上的和顺只是假象：他对她温情似海，但远不及那遮天蔽日的欲望。

        他的眼眸冷得如同鹰隼的利爪，他是豺狼之窝里最为凶狠的那一匹豺狼。

        可是她呢？

        她正毫无顾忌地睡在他眼底，翘起的鼻尖近在咫尺，落了一点苍白的月光；两朵粉嫩的蓓蕾从她饱满的褐色脸颊盛开；那翕动的双唇之内藏着一整座神圣的花园，以及最甘美的新酿樱桃酒…

        而他将趁着她入眠，从她的臂弯里蠕动钻出。将自己那炽热的、尖利的唇齿贴上她的柔软嘴唇——可爱的姑娘，她的睡眠浅得像只娇弱的小鸟，无法承受滚烫深沉的熔岩——她一定会因此而醒来。

        那又怎么样呢？她必然不会因此而怪他：猫是她最为喜爱的动物，而他则是她最为喜爱的那只猫。

        她喘着气，含羞的双颊赤如绛玉，像秋天刚开始泛红的八角枫叶；那刚刚被他吻过的小嘴里溢出两句悄声的嘟哝，半是嗔怪半是嬉笑；而她所做的，也仅仅只是将他重新搂回自己的怀中，再去纵容他一次次的越矩，滋长他永远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野心。

        那时，他的体温要高过她1；而他最终会把她的温度，引导得和自己一样高。

        （注：1猫的正常体温为38～39c，要高于人的正常体温。）

        就这样，主教代理的夜晚总是昏昏沉沉；

        因为他总是能见到她的形象，在自己的身体上拂动。

        ………………

        2

        我们说过，主教代理每个深夜都能望见他的姑娘；

        可今夜没有。

        那些旖旎的触感仿佛倏然间全都离他远去了：她那烈焰拂过的棕褐色的皮肤，那双柔软如丝带、如伊甸之蛇的纤美胳膊，那奔流着波西米亚河流的淡蓝色温热血管…

        但如今，一切都消失了。

        主教代理仿佛是撞上了幻象的荆棘丛，目光所及之处鲜血淋漓——他的黄莺飞走了1，只剩下了一颗充满爱欲的头颅往利刺上狠撞2。

        （注：1化用自原著“黑夜街头追逐美女的麻烦”一章；

        2化用自原著“入狱门要舍弃一切希望”一章。）

        难道那是他的痴心妄想？难道连梦境都舍不得给那即将冻毙的可怜人一缕星火？

        “chéri！rèscher！

        mondieu，mon…belle…”

        （法文：亲爱的！我最为、最为亲爱的！

        我的圣主，我的…美人…）

        他甚至在梦境里祷告，而奇异的是，哪怕身处梦中，他的手里仍捧着那枚黄铜钱的发缀——就好像，那是他与自己醒后的长夜唯一的关联。

        他不是在祈祷，毋宁说是在号哭：他以最高的声音在虚妄的荒原之上呼唤，只为以手中的圣物重新召唤出她的形象。

        难道他失败了吗？

        他没有望见姑娘，周遭却升起了浓雾。

        透过滚滚迷雾，他隐约望见了人影，但他一眼便能认出，那并非他的姑娘。

        那影子模糊不清，而主教代理此刻却恍然听见了一道凌厉的少年嗓音——

        “是谁胆敢将我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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