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羊入狼口
林晚宜今日梳的是垂鬟分肖髻,分股结鬟于顶，自然垂下的发结成髾尾，松松坠于肩上,配以素雅却不失精致的钗环,既脱了稚气添了气韵又不显老成，是女子及笄后常梳的样式。
她今日再作未出阁的姑娘打扮,不仅不显得违和,还因脸颊处被沈意远抓包而晕开的娇色,更添了几分女儿娇羞。成亲前沈意远也见过她这般打扮,彼时心中坦荡,见之并无波澜。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如今情意愈浓，看后难以移眼。
虽早知道她好欣赏郎君颜色,清楚她此番来这里是为图个新鲜，但一想到她这般娇俏艳色是为来看俊俏进士郎，再听她左一声俊俏右一句好看,终是醋海翻了波。
见沈意远只笑着不出声,林晚宜只当外头人声鼎沸,自己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碍于一旁还有看热闹的林晏昼和冷着脸的韩黎骞,她不好肆无忌惮地扬声说话，只得再上前两步靠得更近他。
走近后，两人重叠的衣袖掩映下,她探指轻轻拽动沈意远的袖口示意他低头,哝哝重申：“我只中意夫君这样的。”
明媚生暖的春光透窗斜洒而入，恰有一道明亮日光浮于林晚宜鬓边。
发丝熔金若金缕，落光的耳垂宛如白玉透光。光晕之下，琉璃珠坠愈发冰润晶莹,映散出的粉紫柔光更为白玉润色增姿。
这琉璃珠坠意义非凡，她怕磕碰遗落，几年来甚少戴出门，不过因为时常拿出来把玩，琉璃光辉丝毫未减，日光下璀璨夺目。
沈意远心中那股子酸劲儿倏地淡了，进来后一直维持的笑意微敛，不过看着却是真切了许多。
拢住衣袖处纤细的指尖，顺着指缝扣住她的手，掩在衣袍之下。
见他如此，林晚宜以为哄好了，霎时轻松了不少，回握他的手，挠他掌心时甚至还有余韵用余光偷瞄不远处的赵瑞芷和韩黎骞。
韩黎骞一直沉着脸不出声，赵瑞芷也心虚，眼神落在他身上一息就烫人似的移开了，移开后又忍不住要观察他面色，视线来来回回四处飘。
毕竟十几天前已经因为偷看武进士被“惩罚”过了，所以这次才偷偷摸摸地来看文进士，不想还是被逮住了。
不过多亏她多留了个心眼，这回拉了个垫背的。偷摸往林晚宜处瞥一眼，刚好迎上她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视线对上，林晚宜冲赵瑞芷挤了挤眼，略得意地抬了抬和沈意远牵着的手。
动作不甚明显，但足够赵瑞芷看懂。
赵瑞芷没想到那耳坠作用真那么显著，只恨自己没早点学学林晚宜那些缱绻缠绵的小心思，怎么就没捣鼓个定情信物出来呢？
她皱着脸冲林晚宜撇了撇嘴，轻叹了口气又看韩黎骞去了。
多和煦的春风啊，吹到他那儿就跟裹了寒霜似的，冻得他眉毛眼睛全都凝住了。
赵瑞芷当然不会怕他，就是被他看得想起前头的“惩罚”，还有精疲力竭时的求饶，不免腿有些发软。
再瞟一眼林晚宜那边，看他俩亲亲爱爱好似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默默感叹，看来想得还是不够周到，找的这垫背好像不太厚实，到头来该受的还得她一人受。
林晚宜看赵瑞芷皱着张脸，再看看眉凝霜的韩黎骞，不由暗暗愉悦起来，果然还是她的夫君好说话。
眼中浮了笑，收眼时不小心扫过林晏昼，特地顿住收起笑脸，拧眉狠瞪他一眼。
林晏昼耸肩，他看她们挤在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里，宫门前见到沈意远和韩黎骞才一时好奇问了一嘴，当时都没注意到车里的她们什么打扮，哪猜得到她们是背着自家夫君来看俊俏郎君。
“游街的队伍要过去了。”沈意远突然出声，“林姑娘不继续看了吗？”
林姑娘。
“噗嗤。”林晚宜还没来得及反应，赵瑞芷倒先笑出了声。
她就说嘛，就算把翻了的醋坛子扶起来，余味还得飘一阵呢。垫背又变厚实了，有人陪着一起，她腰杆儿都直了不少。
不过她的笑声很快就止住了，因为韩黎骞终于出声了：“赵姑娘专程来看，少看几位郎君多可惜。”
韩黎骞散出的醋味可比沈意远浓多了，赵瑞芷连忙摆手：“不是我要看，是绿枝，我来是帮绿枝掌眼把关的。”
要不怎么说人多主意多呢，林晚宜觉得她这借口找得甚妙，连连点头：“对对，是为了绿枝来的。夫君也知道的，秦桑都许了人家了，绿枝没个伴也寂寥。”
沈意远看她染金的睫羽，笑而不语。
“真的，不信你问绿枝。”
林晚宜和赵瑞芷的视线齐齐落在绿枝身上，绿枝边讪讪地笑边往秦桑背后挪，心一横准备救两位姑娘一把。
沈意远没打算为难人，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牵着林晚宜往窗边去：“寻到了吗？我也帮着看看。”
韩黎骞也不再跟个木桩子似的在门边上站着了，大步走到赵瑞芷身边，霸道地揽住她的腰把她往窗边带：“光看相貌是不够的，这些人的性情才学我大抵了解，也一起看看吧。”
“啊……不好吧，绿枝脸皮薄，既然你认识，也就不用赶在今天这一天了，以后慢慢看嘛。”赵瑞芷不情不愿，“是吧，绿枝？”
已经完全躲到秦桑身后完全看不见人影的绿枝猛点头：“是是是，我脸皮薄，脸皮薄。”
沈意远和韩黎骞置若罔闻，带着林晚宜和赵瑞芷两人往楼下的队伍中看。
沈意远遥指队伍中一人：“这个眉眼俊俏且笑起来好看，如何？”
眉眼俊？笑起来好看？
林晚宜傻了。
韩黎骞接话：“不成，肩不够阔，体也不够壮。”
肩阔？背壮？
赵瑞芷也傻了。
都是她们刚刚说过的话，他们到底来了多久啊，怎么什么都听见了？
林晚宜和赵瑞芷自然不会接这话茬，对视一眼，分外默契地偏头去看后头的林晏昼。
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除了秦桑她们三个，哪还看得见林晏昼的身影。
原来他看情形不对，早溜之大吉了。
沈意远和韩黎骞还在说。
“那个如何，七分俊三分壮。”
“不错，这位我记得，文采斐然。”韩黎骞目光扫过下方被人群簇拥着的进士郎，沉吟，“不过他身后那位也不错，不输多少，不知哪位更讨人欢喜呢？”
虽然心里知道两位主子这些话是说给两位姑娘听的，但听他们认真在挑人，绿枝还是忍不住后颈一阵发凉。
楼下那些可都是朝廷栋梁，哪里是她能肖想的，扔香囊多是为了好玩热闹，一点真心没带。没想到赶上这么一出，她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看见马车小的时候就不该来，也省得趟这浑水。
好在林晚宜和赵瑞芷没让她煎熬太久。
林晚宜抬手遮眼：“日光好强啊，照得眼睛酸，都看不清下面的人脸了。”
赵瑞芷性子急些，拉着韩黎骞就要走：“是啊，回罢，这时候大壮该找娘了。”
韩黎骞巍然不动，反把赵瑞芷转过去的身子掰回来：“绿枝姑娘的终身大事要紧，等游街结束了再回去也不迟。”
沈意远则将手覆于林晚宜遮眼的手背上，为她遮挡强光，低头附在她耳边低语：“好些了吗？”
林晚宜和赵瑞芷什么性子，一开始可能慌了手脚，这一会儿早缓过来了，哪里受得了这种憋屈。
特别是赵瑞芷，她脾气暴些，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开始摆脸色：“你爱看你看，我要回去了。”
“要回去。”韩黎骞一字一顿地重复她的话。
赵瑞芷隐隐觉得不对，眼珠子一转：“回的是太傅府，我要去接大壮。”
“晚了。”韩黎骞勾唇。
“呀！”双脚忽地腾空，赵瑞芷惊呼，忙伸手勾紧他的脖颈，缓过来见他是要往门边去，又挣扎要下来，“别人会看到。”
不论她怎么挣扎扭动，韩黎骞脚步都稳稳当当的：“以夫人今日的打扮，不会失了面子的。”
赵瑞芷掐他，咬牙道：“我打扮了你又没打扮，被外人看见韩大人强抢民女，我脸上也无光啊！”
“红叶，帷帽。”
猜到他的心思，赵瑞芷冲红叶摇头，可是红叶哪敢不从，递了帷帽过去。
韩黎骞随手将帷帽戴上，歪歪扭扭的，将将能挡个脸。
赵瑞芷哼哼着说：“不伦不类。”
“多亏了夫人。”
“阴阳怪气。”
门一推开，赵瑞芷将头埋进韩黎骞怀里，扯着帷帽垂下的绢纱遮住身形。
“你这是强抢良家女子。”
日光透光绢纱变得朦胧柔和，韩黎骞低头擒住她的耳垂：“赵姑娘当真不情愿吗？”
赵瑞芷不答，捂住耳朵躲开：“你好好走路，别摔到我。”
临出门前还攀在韩黎骞肩头给林晚宜递了个眼神，都是过江的泥菩萨，只能自求多福了。
-
百姓都在街上挤着，全神贯注盯着街上风光的进士郎，且韩黎骞抱着赵瑞芷走的后门，是以并没有引起多大轰动。
红叶谨慎，没紧跟在他们身后，等了两息才走。她走时秦桑绿枝格外自觉地跟了出去，关了门等在外面。
室内只余他们二人，下面的锣鼓声炸耳，林晚宜听得心烦，气性也上来了，挣开沈意远的手往桌边去，坐下后只留了个背影给他，嘟囔：“不就看看嘛。”
沈意远跟上来，停在她身后。
感觉到他的身影逐渐笼住她，林晚宜扭头看他，撇嘴道：“别想学他们，我可不吃那套。”
她可不像瑞芷，瑞芷喜好怪得很，就喜欢霸道强横的。
沈意远到她身边缓缓坐下，因为这是她刚刚和赵瑞芷说话时坐的两个圆凳，距离极近，他稍一伸手就搭上她蜷于腿上的手背。
轻捻着她的指尖，温声唤她：“灿灿。”
“怎么不叫林姑娘了？”林晚宜开始倒打一耙了，她本来想缩手的，但是稍一犹豫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索性由他去了。
沈意远将她的手引至唇边，快碰到时，林晚宜暗暗使力，停在将碰不碰处。
沈意远顺她意思，停了手上动作，改成头微微前倾，落吻在她指尖。
“别以为……”软软的触感，连带着她的心也软了。
可是别的时候可以心软，这时候可不能。林晚宜还是有理智的，今日这事她不占理，更要强硬些，免得他趁机提些得寸进尺的要求。
“灿灿许久都没说过我俊了。”沈意远截了她的话，扶着她的手托到自己的脸侧，一直噙着的笑淡了，直勾勾地看着她。
虽然笑意减了些，但看着还是寻常的面色，偏偏林晚宜瞧出了些可怜，觉得他跟田野间寻不着家的狗狗似的可怜。
她这气本来就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见他这样后，一颗心更是软成一团棉花。
顺着他的脸侧搂住他的脖子，起身到他跟前，想也不想就坐到他腿上。不等坐定，就两只手都环上去，贴在他的耳边呢喃：“我夫君最俊了。”
沈意远懂得拿捏分寸，在琉璃耳坠处轻啄了一口：“回去吗？”
“回去。”任凭外头再热闹、郎君再俊，林晚宜都不感兴趣了。
状元楼后门处停着王府的马车，上车后，林晚宜问：“要不要先去接蛮蛮啊？”
“晚上还有宴席，蛮蛮回来也无趣，不如在相府有人陪着玩，明日去接吧。”
林晚宜不知道沈意远暗藏的心思，点头：“好，明日我早些起。”
沈意远意味深长：“傍晚我去接。”
“还是夫君疼我。”没想明白的林晚宜显得格外天真，像只不知危险的绵羊，一个劲往不知是狼是狗的沈意远怀里蹭，“我起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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