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发现撒谎
因为说沈意远的事情打岔, 林晚宜原先那点子害羞感觉已经完全褪去了,她跟沈老太君亲近,有话就直接问了。
沈老太君知道的和林晚宜不一样, 她这样没头没尾地说, 沈老太君会错了意。
“是啊,现在有了你, 临之心中多了份牵挂, 祖母也能放心了。”看着面前的林晚宜感慨万千, “这都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啊,去岁皇上本没有去行宫消暑的打算,没想到最后不但去了,还促成了你们这桩良缘。”
说到行宫,林晚宜免不了又想起行宫凉亭中将她吓晕的翠蛇, 翠蛇阴冷的竖瞳仿佛还在眼前, 现在想起来心里还会哆嗦,啜了口温茶, 平息恐惧时将刚刚的疑惑也一并抛到脑后去了。
“风大了, 把窗扇掩上些。”
天渐热, 但还没到用冰鉴的时候, 她们在窗边说话,窗外一颗枝繁叶茂的槐树,清风拂过树梢,带来榆叶清香。
天上云层慢慢悠悠地随风动,这会儿刚好将日光遮住, 树荫下更显阴凉,沈老太君以为林晚宜冷,吩咐嬷嬷关窗。
“我不是冷的, 祖母莫要担心。”林晚宜将手背贴在沈老太君手背上,“瞧,多暖和。”
又是一阵风,将棉花似的云团吹散了,日光一点点透出来,透过榆树枝叶落下斑驳的树影。
林晚宜手指追着小几上不停晃动的光点,有些郁闷:“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沉得住气的,喜欢就早些说嘛,非等到行宫里。”
虽然她一直不愿意承认,但是沈意远提亲的契机正是和德行宫凉亭下的那条翠蛇。
虽然英雄救美的故事很美好,但那是蛇哎,阴冷湿滑的蛇,她更希望提起这段时,是馥郁的花,是沁凉的风,是粼粼的湖,再不济也是家中熟悉的某个角落,偏偏是她怕极的蛇。
“他还沉得住气。”沈老太君忍不住笑,一点面子不打算给沈意远留,“行宫那段时间恐怕是他最沉不住气的时候,傻小子好不容易遇见心仪的姑娘,急得跟什么似的,连夜来寻祖母做主,生怕你被别人家抢了去。”
“嗯?”抛到脑后的疑问又回来了。
好不容易遇见?
他刚回望京时的宫宴上他们就见过啊,而且那时候娘已经在帮她物色夫婿人选了,这在望京城中也不算秘密,他稍稍留心就能知道。
对啊,他那时不知道她与顾星皓的事情,也不存在是因为爱惨了她,默默隐藏心意只为成全她的心意。
两家结亲,未完全确定前不会放在台面上说,有消息传出时,多数已经交换了庚帖,成亲只是时间问题。
那问题来了,行宫前他是怎么忍住的,不怕慢人一步,她真被别人抢了去吗?
她的疑惑声又短又轻,和进“沙沙”的树声,沈老太君没有听清:“说到这个祖母有件事情很好奇,灿灿你能不能同祖母说说?”
“祖母先问。”
她也有话问。
沈老太君朝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带着屋里伺候的丫鬟们退了出去。
“灿灿啊……”
屋内只她二人,窗外侍弄花草的也走远了,沈老太君还故意放低了声音。
林晚宜觉得祖母现在这副样子跟明姐儿背着哥哥嫂嫂要多吃颗糖的时候一样,可爱极了,眼底浮了笑,配合地撑着小几凑耳过去,轻声问:“什么事呀,这么神秘?”
“祖母是后面才去行宫的,不知道行宫里发生了什么,灿灿你使了什么本领,临之整颗心都放在你身上了。”
沈老太君也知道沈意远刚回来的宫宴上他们应该碰过面,但是匆匆一瞥不能算什么,说不定面容都没有看清。灿灿擅舞通音律,说不准行宫宫宴时露了一手,他才真正注意到灿灿。
也问过他,可是他什么都不肯说,朝政以外的事情他少有隐瞒的时候,沈老太君更好奇了,今日总算逮着机会能问问林晚宜了。
“灿灿你可不知道他那时多痴,祖母还没说几句呢,他就什么一见倾心、夜不能寐、非卿不娶的话都说了,祖母听了都替他臊得慌。”
“他也是个坏的,请祖母帮忙时什么都愿意说,亲事一定下来就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什么都问不出了,灿灿你同祖母说说。”
林晚宜听见“一见倾心”后沉默了,心中的疑惑更浓,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沈老太君后面的话犹如过耳的风一般,听过即散,没真听到脑子里去。
从祖母觉得他刚回望京时心中无挂念,到他回望京后不曾与相府有过多的接触,再到祖母说的一见倾心,林晚宜终于想出是哪里不对劲。
他在娘面前说对她倾慕已久,可在祖母面前说对她一见倾心。
她不傻,能听出祖母的意思,所以这“一见”是行宫里发生的。
沈老太君没想太多就直接问了,字句也没经过雕琢,“使了什么本领”,女子名节颇为重要,仔细品品,好像有些歧义。
见林晚宜垂眸不语,以为她误解了,解释道:“灿灿啊,你千万别多心,祖母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有点好奇,临之又什么都不肯说。都怪他不好,之前还说你稚气未脱,不过一个多月的工夫就变了张脸,话都被他说了,坏还是他坏。”
直接将沈意远卖了。
一句“稚气未脱”,将林晚宜从纷乱的思绪中拽了出来,她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什么多心,跟祖母哪有什么话不能说,是一日在行宫凉亭中遇见了蛇,我吓坏了不敢动,身边人恰好都不在,他帮了我一把。”
事后周皇后封了看见此事的宫人的口,没过两天他们两个的亲事又传了出来,这才没有传得人尽皆知。
“蛇?”沈老太君怎么也没想到是因为这个,脸上浮现了担忧之色:“灿灿没伤着哪里吧?”
林晚宜心里堵得慌,借着这个机会从小榻上站起来,在沈老太君面前转了一圈。
淡粉柔纱裙摆轻盈飘逸若绽开的花,她站起来心口还是堵住,借口转得晕了歪倒在沈老太君身边,头偏向窗外,在沈老太君看不见的方向暗暗蹙眉,片刻后又扬起笑脸,娇滴的声音听不出一丝低落。
“哪儿都没伤着,就是吓到了,听见蛇心里就不舒服,总能看见行宫那条翠蛇似的。”
沈老太君自责:“那不说了,原是祖母不好,你们过得好就行了,刨根问底做什么。”
林晚宜笑得累,把脸埋进沈老太君臂弯处,闷闷地说:“有祖母在身边我不害怕。”
稚气未脱……
城郊围场时皇后姨母也说过类似的话,好像是皇上那边传过来的,那时只以为皇上日理万机不清楚状况,当玩笑话听的,现在看来,不止祖母,他在皇上面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初回望京时,她已经是适婚的年纪,应是皇上和祖母在他面前提过她,他才有此话。
是不想娶她吗?
可后来为什么又娶了呢,一见倾心和倾慕已久,实在矛盾,到底那句是真,亦或是哪句都是假?
林晚宜觉得心里堵得几乎喘不过气,耳边沈老太君还在说话,她却什么都听不见,鼻子一酸,慌忙闭眼止住眼眶的湿意,屏住呼吸,将泪意逼退,咳了两声将嗓子里的酸涩感觉压下去。
“哼,嫌我稚气还娶我,不想搭理他了。”
“瞧瞧,小嘴儿能挂油壶了,临之幼时见过你,他记性好,你小时候粉雕玉琢又活泼伶俐,看一眼都忘不掉,即便在外头这么些年一直没再见过,一提起你就想起你小时候的模样,这才说了那话。”
林晚宜掩饰得好,生气的哼声正好压住发涩的声音。
就跟昨日的百蕊酥一样,她们常一道说沈意远的不是,但都不是真的动气。
现在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是真生气,是以沈老太君帮他解释了一番,后面跟林晚宜一起指责起沈意远了:“不过他是不好,哪有人用小时候的印象来评价别人的,差点误了良缘,确实不该搭理他,咱们今儿晚上的晚膳不等他了,让他一个人吃。”
“好,我就和祖母吃,不理他。”
午膳时她胃口不佳,沈老太君问,她便说是早晨窗边扑了风,头有些疼。
沈老太君要叫大夫,她摇头,纤指按揉着额角,又说是昨天晚上因择床没睡好,才容易头疼些,还掩唇打了个哈欠,说睡一觉就好了。
她择床的事情沈老太君也知道的,见她面有倦色,让她回逢安院歇一歇,午后不用过来了。
林晚宜想她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是得静一静,没有推脱,由秦桑绿枝搀扶着起身。
临走时沈老太君再三叮嘱,若歇息过还不舒服,一定要唤大夫看一看。
老太君年迈,一点病痛都不容忽视,所以将军府中请了府医,方便随时看诊,顺带帮府中众人调理身子。
看沈老太君放心不下,林晚宜索性不走了,着人去将大夫请来。
不多时,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带着小徒弟来了,见过礼后,隔帕帮林晚宜诊脉。
结果和林晚宜说得差不多,只需要好好休养再辅以药膳滋补即可。
这下沈老太君放心了,林晚宜道了别,往逢安院去。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
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真的倾心于她,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或许是词不达意,才有了一见倾心和倾慕已久这样的矛盾说法。
至于另一种,是他从未对她动过情,求娶不过是因为遇见翠蛇所致,大庭广众之下他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不得以而为之。
其实还有模棱两可的猜测,比如他跟皇上和祖母说的是真话,对她的情意始于行宫;比如他跟爹娘说的是真话,早对她情根深种。
可这些猜测都站不住脚,对她的情意始于行宫的话,为什么对爹娘撒谎,娘早满意他,他如实说也能抱得美人归;早对她情根深种的话,为什么在祖母面前不如实说,战场上刀剑无眼,祖母比谁都希望他能早些成家,真爱慕她根本不需要撒谎,反该早些跟祖母说实话,不叫她老人家忧心。
胡思乱想时还冒出了更多不靠谱的猜测,林晚宜一一排除了,只留下两种最极端的猜想。
爱与不爱。
是第一种最好,一切只是误会,若是第二种……
回想过往的相处,她以为的隐忍克制,其实都可能源自于他对她无情……
第一种可能实在太小,一个人会错意或许有可能,这么多人,还恰好分成了两个阵营,他的族人和她的族人,这实在太巧合,
第二种可能性攀升,林晚宜心口闷疼,脚步有些不稳。
“姑娘。”离开岱通院她就不掩饰了,也无力掩饰,秦桑绿枝发觉她脸色不对,尤其是刚刚还请了大夫,她们一直在她身侧护着,见她脚下发软,当即扶住她的手臂给她借力,“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再请大夫过来看看。”
用力攥紧指节上有些失色,林晚宜抿唇摇头。
秦桑当机立断,示意绿枝将人扶好:“先回去再说。”
进了逢安院内室,带着一众小丫鬟飞快却轻柔地帮林晚宜拆了发髻换了衣裳。
将人扶至床榻边沿,一盏热茶适时奉上:“茶烫,姑娘慢些……小心!”
林晚宜脑子里似有快沉重的铅石,坠坠地疼,迟滞地接过,没听见绿枝的照应,不顾袅袅的热气,直接往唇边送。
“姑娘小心啊。”
绿枝赶忙把茶盏抢过来,热茶洒出来时,绿枝忍疼挡着,林晚宜手上没溅到,只湿了衣裳。
秦桑在整理床铺,见她们被热茶烫了,忙接过绿枝手里的杯盏,去铜盆旁取了两个干净的汗巾,浸水后绞得半干送过过来。
绿枝也懵了,都不晓得疼,拿到巾帕只想着给林晚宜擦干茶水。
“姑娘没烫着吧,是不是要涂些膏药,还是请大夫过来看看?”
春末的里衣单薄,吸了水就会沾在身上,湿了一片的白色绸缎透着肉色,隐隐发着烫。
林晚宜清醒了,拉住绿枝的手腕,制住她的动作,低头轻轻吹着她泛红的手背。
“疼不疼?”
“嘶。”绿枝这才反应过来,“有点疼。”
林晚宜拿另一个巾帕轻轻捂住她的手背:“先用这个消消疼,我自己来就好。”
这时候秦桑已经把消肿止痛的药膏翻出来了:“试试这个。”
“先给绿枝涂上。”
秦桑没多劝,用指腹柔柔地打着圈,帮绿枝上好药后帮掀开林晚宜的衣摆,腰上红了一大片:“也不轻啊,是不是要找大夫重配个药,万一留下印子怎么办,王爷要心疼的。”
药膏清清凉凉的,很快平息了皮上的灼热感觉。
林晚宜听了秦桑的话眼睛泛酸。
“不碍事,这药膏不是从前一直用的吗,不用换了。”说完嘱咐绿枝,“绿枝你去歇着吧,这两天尽量不要做事,小心不要碰到手。”
绿枝晃晃涂了厚厚药膏的手,咧嘴笑道:“好耶,能偷懒啰,我这是因祸得福啊。”
“傻样。”知道她是想让姑娘开心些,秦桑陪她笑了两声,见林晚宜眉头一直蹙着,担忧道:“还是要叫大夫来一趟的,姑娘刚刚走路都有些不稳了。”
林晚宜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不用,不是因为身子不舒服才那样,是因为心里不痛快。”
在她们面前无需遮掩。
“不痛快?”绿枝瞪圆了眼,“姑娘不是和老太君说得挺高兴的,是想到了什么吗,能同我们说说吗?”
姑娘成亲后日子比蜜甜,来将军府这两天脸上笑更是没停下过,怎么突然就不痛快了?
秦桑也没有头绪,轻声说:“若不是什么大事,姑娘就同我们说说吧,有些事情说出来就痛快了。”
林晚宜扯了扯嘴角:“这事也大也不大,全看我心里怎么想,现在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明白,过段时间同你们说吧。”
“姑娘……”绿枝还要说话,秦桑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好,我们陪着姑娘。”
许是想太多了,林晚宜额角处突突地疼,阖眼:“绿枝你去歇着吧,秦桑帮我揉揉头,有些疼。”
秦桑扶她睡下:“姑娘躺着,揉完睡一觉就好了。”
“嗯。”有秦桑揉着,脑中坠胀松缓了些,林晚宜长长舒了口气,“好了,你也去歇着吧,我睡醒就好了。”
“姑娘睡吧,我们一会儿就走。”绿枝也没有出去。
林晚宜哪里睡得着:“先出去吧。”
秦桑了解她的意思,帮她放下幔帐,和绿枝一道出去了。
屋内寂静无声,林晚宜缓缓睁眼,眼圈微微泛红。
撒谎是会应验的,她才跟祖母撒谎说头疼,头立马就疼了,多灵验。
那他呢,他不喜欢她还撒谎说喜欢,是不是真喜欢上她了呢?
应该是喜欢的吧,可是他装得那么好,她都不敢信他了……
眼前的并蒂莲花渐渐模糊:“大骗子。”
午后,秦桑和绿枝带了新的药膏过来,她们还是不放心,去大夫那里要了新药。
绿枝手上已经用了新药,涂上去后确实比原先的药膏还清凉些。
林晚宜躺着让她们帮着上药,眼皮肿肿的,还真有刚睡醒的样子:“让人去岱通院说一声,免得祖母担心。”
“已经去说过了,老太君让姑娘好好歇着。”
“嗯,起罢。”
心里藏着事,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林晚宜倚在软榻上,看天边云卷云舒。
秦桑想分散她的注意,提议把那件未完成的衣袍拿出来。
这回绿枝想得比她周到,小声提醒她:“姑娘心情不佳,小心扎了手。”
秦桑捂住嘴,看林晚宜。
日光强盛,她微眯着眼,神色未变,应该没听见她们说话。
就这么痴坐到傍晚,沈老太君来看她。
“怎么烫着了,让祖母瞧瞧严不严重?”
坐了这么久,林晚宜身上骨头都僵了,脑子也放空了,见到沈老太君时也恢复了平常的笑模样。
“在腰上呢,不严重,多数被绿枝挡去了。”
“绿枝是个好的,该赏。”挥退了身后的丫鬟,只留嬷嬷在内室,“让祖母看看。”
不亲眼看看总归不放心。
“好,也到时辰该上药了。”
到屏风后解开外裳,撩起衣摆,乳白色的药膏被吸收了大半,露出红红的一片。
她皮子嫩白,虽然没有起泡,但是这一片红格外刺眼。
沈老太君眉头皱起来:“这般严重还说不要紧,祖母帮你上药。”
秦桑递过药膏,沈老太君看自己的手没有她们年轻姑娘的嫩,怕磨疼了林晚宜,还是让秦桑帮着把药上了。
“轻些。”
她伤在腰上,比手上还麻烦些,一直有衣裳摩擦着。
沈老太君让她这两□□裳都要选宽松的,养好了再出去。
林晚宜应了。
因为她不知道今晚见到沈意远后她的情绪会不会更差,不想让祖母她老人家为他们担心,不用常在祖母面前也省得勉强装出副开心的模样。
晚膳当然没如午时说的不等沈意远回来就用,沈老太君将时辰算得很好,摆膳时沈意远正好踏入逢安院。
林晚宜被烫到的事情传了出去,应该是有下人告诉他了,只见他神色凝重,脚步匆匆,进来时带着一阵风:“灿灿,伤到哪里了?”
他一进院子,林晚宜就听出是他来了,盯着入门处。
随着门扇打开,他挺拔英俊的身姿映入她的眼帘,身后漫天红霞灼热了林晚宜的眼。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迅速染湿她的脸庞,不愿发出泣音,纤薄的肩膀不住地颤动,可怜极了。
沈意远心里钝痛,顾不上沈老太君还在一边,大跨步到林晚宜身边,圈住她起伏的肩头,将她泪湿的脸按在怀中,只一会儿泪就打湿了他的衣裳:“是疼吗?灿灿不怕,我回来了。”
烫伤处沈老太君已经看过,也算放心了,见他们难舍难分的样子,悄声退了出去。
林晚宜哭得伤心,沈意远问什么她都不答,只一味地淌泪。
绿枝和秦桑也跟沈老太君她们一道出去了,没人能给沈意远解释情况,他心里着急,拉起林晚宜的手腕要检查伤处。
前头的人只知道她烫伤,却不知道她伤在哪里。
沈意远也是凭着经验,下意识以为她是烫了手。
林晚宜不想理他,挣脱他的手后,两只手臂都环在了身前。
她多怕疼啊,经历过生死后她更怕疼了,茶水那么烫,腰上红了那么一片,除了幔帐围成的小小空间里她实在忍不住,之后在秦桑绿枝面前,甚至祖母面前,她一声没吭,一滴泪没流。
是因为如娘说的那般她成亲后成长懂事了,这种小事不愿让人替她担心,她能默默承受了吗?
不是。
一整个午后她都想掉泪,疼得想掉泪,委屈得想掉泪。
可是她不能掉泪,因为这泪里不知有疼和委屈,还有对他的怀疑。
即便种种事迹都证明他撒了谎,但没当面问清楚前,林晚宜不想错怪了他,不想因可能不存在的事情掉泪。
万一他一直爱她,这眼泪就是她不信任的证明。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膳食都渐渐没了热气,林晚宜终于借着眼泪将这半日来的不安惊疑和委屈哭尽。
她动了动肩,想从沈意远怀中出来。
沈意远没动。
虽哭时没有出声,但她嗓子依旧哑了,带着浓浓的鼻音,她道:“衣裳湿了,不舒服。”
沈意远卸了力,用秦桑她们走时备在一边的帕子擦拭她脸上的水痕。
“烫到哪里了,上药了吗,是不是还疼?”问了许多遍都没有回应的问题又成串地冒出来,他的眼中满是疼怜。
林晚宜眼眶红红的,眼皮也肿了,半垂着眼看他衣袍上浸了她的泪比边上一圈颜色更深的那处。
还是没有回答。
“灿灿。”沈意远声音沉了些,“乖,先告诉我。”
坐到她身边,欲捧起她微垂的脸。
林晚宜侧头避开他的手:“腰上,疼。”
“我看看。”他探手过去,又被林晚宜按住。
“没什么大事,就有点红,祖母都看过了,没事的。”感觉他不再坚持,林晚宜松了手,转身,用湿帕擦了擦手,面对着一桌子膳食坐正,“我饿了,先用膳吧。”
从看见他,再到在他怀里哭,午后很多没想明白的事情忽地就清晰了,她有了新的打算。
没看见她的伤处,沈意远心就一直悬着,但是腰上确实不方便,晚些时候上榻再看吧。
沈意远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灿灿你看。”
是一个面人,不是林晚宜幼时玩的那种精致的,是大街上常见的面人郎的手艺,只用些颜色点缀装饰,身上的衣裳也是捏成后画出来的。
若是早晨时,林晚宜看到这个面人估计会很开心,可是现在她真的笑不出来。
眼底没有笑意,翘起唇角,接过面人后就低着头在手中把玩,
沈意远想她是因为受伤了才情绪不高,但她一直看着面人,应该是喜欢的。
起身帮她布菜,想早些歇下,看看她的伤。
林晚宜觉得这烫伤来得很是时候,不说话和不开心都可以推到伤口疼上。
席间就说了两三句话,沈意远也没有起疑。
“我先去沐浴。”
她爱洁,沈意远再着急也没忘了沐浴,丫鬟们进来收拾碗碟时他就走了。
林晚宜腰上烫伤了,沈老太君让她先别碰水,又因为身上穿着的衣裳不够宽松,稍早些时候,由沈老太君指点着,用水擦洗后重新上了药也换了宽松的衣裳。
听着浴间传来的水声,她咬唇想了许久,还是将新得的面人收进了昨日的匣子里,再小心地收好。
她先上榻,榻上多了床被子,林晚宜去了里侧,将被子虚搭在腰侧,阖眼假寐。
沈意远带着一身水汽进来,没吹熄烛灯:“灿灿,我看看腰上。”
再伸手过来时,林晚宜没有阻止。
离烫伤有段时间了,那药膏还不错,边上晕开的红已经恢复正常,只红了溅到热水的那一片。
但是伤处的红色比刚烫伤时更艳,与周围的白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怪不得她那样哭,应该是疼狠了吧。
沈意远恨不得替她疼。
知道自己手上糙,只敢伤处悬着,碰都不敢碰:“还要再上药吗?”
“你回来前刚上过,不用了。”林晚宜没有睁眼,被子遮住她下面半张脸,“哭得眼睛疼,你去把灯吹了吧,一盏别留。”
按照林晚宜往常的习惯,她睡觉要留几盏灯的,这次一盏没留,大红的幔帐也厚实,将月色也隔档住。
因为伤在腰上,林晚宜是侧着睡的,正对着沈意远。
幔帐内完全暗了下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睁开眼,暗色中望向沈意远的方向。
沈意远感觉到她的目光,寻到她放在身侧的手,轻轻地揉捏着她的指尖。
“今日吃了多少百蕊酥,还想吃吗?明日我再去买。”
“跟祖母一人用了一块,糕点放久了也不好,剩下的给丫鬟们分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林晚宜平静了不少,光暗这么暗,不用在他面前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她也轻松了些,能平心静气地回应他的话,只是语气稍显生硬。
“知道我是怎么买到的吗?”
林晚宜只摇了摇头。
发丝与软枕摩擦时发出细微的响动,沈意远知道她在摇头:“最近宫里事不多,下了早朝就去排队了。”
林晚宜知道最近宫里事情很多,新科文武进士们分别要参加羽林军和庶吉士的选拔,李贵妃那边这两日就要临盆了,还有前段时间因为科举而搁下的公务。
他很忙,他做事不喜欢用人,百蕊酥是他亲自去买的,她派人去了几次都没买到,他却买到了,今日还给她买面人……
他分明就喜欢她。
林晚宜眼眶又热了,撑大眼睛使劲眨了两下,想压下泪意,但还是有泪划过眼尾落在软枕上。
怕说话声露了馅,她只嗯了一声。
平常是她话比较多,今日她受伤了不怎么说话,且沈意远怕她一直想着腰间的伤反而疼,一直跟她说别的转移她的注意力,这样就显得沈意远话多了起来。
因为分了两床被子,他们中间隔着些距离,沈意远往她身边去了一些,感觉他靠近,林晚宜拽着软枕上带着潮的地方往床里侧挪了些。
一直都是同盖一床被,今日多了一床,沈意远想是因为她腰上的伤,见她躲开,轻声道:“我会注意不会碰着的。”
“不行,我怕。”短促的声音还是有些颤音,林晚宜故意拍拍枕头弄出些声音盖过去。
沈意远没有坚持,听到她的颤声,还觉得她是被他吓到了,有些懊恼刚刚的行为,退了回去。
林晚宜觉得拍枕头的法子很管用,一边拍着枕头一边说:“这枕头不够蓬松,我再拍拍。”说完继续边拍边问出心里的话,“最开始我们不是分开睡的吗,怎么晨起时总抱在一起,是不是你偷偷抱我过去的?”
刚成亲那会儿就这样了,他不喜欢她的话,怎么会这么做。
沈意远以为她知道,那些说他缠人的话,他也当她是因为害羞故意说的反话,原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睡时爱贴着人睡,那时候还在冬日里,炭火旺,被褥厚,额上沁汗也贴着人睡,这样睡不安稳,我便和你同睡了。”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不用担心今日,我觉轻,会帮你注意着的。”
林晚宜心凉了半截。
原来是她,原来不是他。
吸了吸鼻子,拉起被子,将整张脸都盖住:“哭累了,我要先睡,你说要帮我注意着的,你晚些睡吧。”
怎么个注意法?会不会缺了觉?
她才不会在乎。
大骗子不值得她关心。
不知道是因为被子里喘不上气还是什么,她脑袋胀胀的,分明是困了,但就是睡不着。
气呼呼地扯开盖住脸的被子,咬着牙对沈意远说:“我根本不疼了,不用你注意了,快睡吧。”
他回来后林晚宜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心里的委屈是只多不少,但是不安少了许多。
早晨起得早,白日里她又是伤心又是受伤的,还哭了这么久,现在全身精力都耗光了,说完后不久她就睡了。
不过她睡得不好,不断梦到他们相遇这一年的事情,真真假假,她分不清。
第二日早晨,沈意远起身时她其实醒了,但是早晨人更感性些,心情比昨晚临睡前差了许多,加上哭过之后没有敷眼睛,眼中肿得难以睁开,她一直装睡。
沈意远离开床榻时在她额上落吻,她拍飞虫一样打了他一巴掌。
虽然力道不是很足,但是林晚宜心情好了些。
昨日沈老太君叮咛她不要去岱通院,让她留在逢安院休息,林晚宜连早膳都没用,一直在床上躺到了午膳时分。
沈老太君也贴心,知道她可能会因为昨天掉眼泪的事情害羞,白天一直没来寻她,只晚膳时过来,陪着归来的沈意远一道用晚膳。
缓了一天,林晚宜在他们祖孙面前没露出什么破绽。
再往后就到了选拔羽林军和庶吉士的日子,这两场选拔在同一天进行,恰好李贵妃也在这日诞下皇嗣,是一个格外康健的小皇子,皇上高兴坏了,大赦天下,除此之外还添了羽林军和庶吉士的名额,许多希望不算大的进士们都被选中了。
不日顺昌伯一家就要回将军府住,林晚宜和沈意远赶着选拔那日住回了王府,日子错开得多一些,免得生疏得太明显。
选拔羽林军是沈意远负责,他本就忙,又碰上皇上大赦天下,要考量的的地方更多,他下值归家的时候已经夜深。
按照以往来说,林晚宜会等他回来一起入睡,可知道了那事,林晚宜天擦黑就睡了,早上醒了也故意不睁眼。
认真算起来,她已经五六天没有“见”过沈意远了。
当然,她也不是次次都能顺利早睡,有一次白日眯了会儿,晚上不太困,沈意远回来时她还没睡着,不过她一直装睡,装着装着也就真睡过去了。
她睡时只留了最角落一盏灯,沈意远不想搅了她的觉也没有添灯,朦胧夜里,还有幔帐帘影,沈意远没看出她在装睡。
只在她耳侧低语:“没良心的,盼着回王府随便我的呢。”
在她软腻的耳根处轻啄。
耳后皮子嫩,林晚宜几乎忍不住痒,羽睫颤动,幸好他埋首在她脖颈处没有看见。
她哼了两声,佯装将要被他吵醒。
果然,他放手了。
翻身背对着他,林晚宜暗暗咬牙。
到底谁没良心!
待公布入选羽林军和翰林院的名单那日,林晏昼不出意料地进了,就连沈博远都在名单内,两个好消息几乎是同时传到王府里。
林晚宜留绿枝在王府带人收拾东西,乘着马车往将军府贺喜去了。
沈博远殿试排在二甲最末等,入选翰林院的可能性其实不高,顺昌伯强逼着他试一试,他才有今日。
孙子争气,顺昌伯后继有人,沈老太君高兴坏了。
林晚宜陪着说了会喜庆话,透露了林晏昼入选羽林军一事。
沈老太君忙催着她去相府走一趟。
这段时间,她不是在将军府就是在王府,没有出过门,更没有回过相府。
沈老太君知道她孝心,让她回去住几天。
林晚宜等的就是这话,告别了沈老太君后,连王府都没回,直接往相府去了,绿枝和几大马车的行囊随后赶到。
周夫人被她的阵仗吓到:“不过就是入了羽林军,用不着给你二哥哥送这些东西。”
“不是给二哥哥的,都是我的东西。”林晚宜扬起笑脸,眼里透着狡黠,“娘,好久不回来了,想我吗?我要回来住几日。”
出嫁女不好随便留在娘家住的,就怕有些爱嚼舌根子的人编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回来住,临之知道吗?”
“祖母心疼我,让我回来陪陪娘的。”
她避重就轻。
周夫人一听是沈老太君的意思,也不问了,笑得灿烂:“快,多叫几个人帮着卸车。”
她的宝贝女儿,她也想得慌。
“几天的工夫,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捏捏林晚宜的鼻子,“当了王妃更金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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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王府,沈意远终于忙完了,第一次太阳没有落山就归家了。
可即便这么早归家,依旧没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只见到桌案上一封已经拆开的信。
走近一看,不是已经拆开,是未封起,是她写给他的。
她喜欢写信,但这是第一次给他写。
沈意远脸上有笑容浮现,展信看,脸上笑容逐渐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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