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废臂

那年长宫女却是不肯再说了。宫中关系复杂，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有心人人听了去，便是吃不了兜着走。皇家中人，自是容不得她们这群下人品头论足的。

        转眼再看向场外的人群，一瞬间的停滞过后，又是人声渐起，仿若刚才的静谧只是个巧合罢了。顾崟玉走近之后，只是勒马站定在原地，对人群中的波动没有太多反应，微微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中的神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是到底是这般出众的样貌，即便只是不经意的看着地面，一举一动也是难掩那股子举世无双的清贵。官员们虽不甚在意，他们带来的官家小姐却是一个个的俏红了脸，总状似无意的往英俊少年那边瞟，总还是吸引了些目光的。

        几位皇子亦是察觉到人群中的变化，当下神色各异。

        太子与二皇子顾啸尘见他走近，面上未掀起太多波澜，带些轻蔑之意的轻哼一声便也不去在意了。心底暗暗嘲讽，这群官家小姐，只顾着看脸，对着一个草包犯花痴，当真是肤浅极了。

        四皇子顾煊夜倒是始终持着一副谦逊随和的模样，见他们二人走近，略微点头算作是打了个招呼。

        五皇子顾潇凡见到顾崟玉却是直接冷了脸色，又察觉到方才许多盯着他的目光，现如今都粘在了顾崟玉身上，面上脸色更是不好。

        顾潇凡自来是与顾崟玉不太对付的，宫内做事的老人或多或少也都有些了解。

        说来倒也算事出有因，从前这后宫的一众妃子中，唯两人容貌最盛，见过的人皆感叹是倾国倾城之姿。一位是五皇子的母妃，丽妃，另一位便是信王与六皇子的生母，已故的婉贵妃。

        两人当日各有千秋，婉贵妃偏温婉，丽妃偏娇嗔，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西惠帝当年对两人也是盛宠连连。一直到几年前婉贵妃突发心悸撒手人寰，才演变成现如今丽妃一人获胜宠的局面。

        当年婉贵妃进宫算是个意外，是西惠帝当年在江南附近游玩时遇到的，凭着惊鸿一瞥，便被带进了宫内。婉贵妃性子淡，对西惠帝的态度一直以来都算不得热络，也许是征服欲作祟，她的这份疏离却引得西惠帝对她愈发上心。帝王的心思昭然若揭，别人自然也都瞧在眼里，丽妃更是一直将她看作心头大敌，直到她过世才算有些松懈。

        不过两人的母妃总也算是斗了这么久，连带着五皇子对信王也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众人在场外又待了些时候，西惠帝才携着丽妃姗姗来迟。那丽妃一袭水碧齐胸镶花襦裙，腰肢不过盈盈一握，头戴华丽的金簪步摇，略绾了一个灵蛇髻。虽年龄略微有些长了，却能看出保养的极为得当，一颦一笑皆是娇艳欲滴，当真是担得起倾国倾城的名号。

        前段时间西惠帝偶感风寒，如今身子还未好全，瞧着脚步还有些压不下的虚浮。西惠帝正想着换了骑装一并进场狩猎，丽妃在一旁拦下他，娇滴滴的开口，声音好似能腻死人，“现如今正值初春，这风还带着凉呢，陛下龙体欠安，今日不若在场外待着，与臣妾等人说说话”。

        皇后看了看西惠帝还略有些青白的脸色，也在一旁端庄开口：“正是，陛下保重龙体为重”。

        其他妃子听着两人发话了，便也纷纷开口附和。

        西惠帝斟酌了一番，最终便也答应下来。

        得了西惠帝的准许后，顾啸尘与顾潇凡率先打马进了内场，两人互相较量着，将那马鞭发狠的一下一下甩在身下的马匹上，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顾煊夜看着二人的背影不动声色的微挑了眉，也不疾不徐的驱马进了内场。

        眨眼间，就只剩了太子与顾崟玉兄弟三人。

        太子从前多是跟在西惠帝旁边狩猎，今日西惠帝不在，兄弟几人又是分散开单独打猎，现下倒是有些迟疑，在原地徘徊了一会。一旁的人见了太子这番犹豫不决的模样，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太子资质平平一事，朝堂上也悄悄的传了许久了。今日一见，这传闻倒不像是假的。

        皇后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之声，袖下捏紧了手，当下面上便沉了脸色，朝太子投去严厉的目光。太子看了一眼皇后的眼色，咬了咬牙，终究还是进了内场。

        顾崟玉等着几人都进了内场，便也勒了缰绳，只是看那马头的方向，却是驱着马朝外场的方向驶了去。顾思棠不甘愿的看了内场一眼，最终还是闷闷不乐的跟上顾崟玉。

        狮子、老虎之类的猛兽大都待在内场，所以内场较外场凶险些，平日里大家生怕被人笑话没有胆量，向来都是不屑于去外场打转的。他们兄弟二人倒也不去瞧旁人的脸色，直接就去了外场。

        西惠帝怀中搂着丽妃，看着两人愈行愈远的身影，脸上没什么表情，接着移开了视线。

        方才眼神粘在顾崟玉身上的一众官家小姐，这会也是大跌眼镜。瞧着那么出色的人，行事竟如此畏畏缩缩，当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再看大臣们，却都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并没有什么意外之感。

        ···

        旁边的小宫女们想起刚刚那大宫女说的话，现下倒是懂得了些，一时心中更是好奇，便缠着她让她说说个中缘由。那大宫女禁不住她们一直在耳边念叨，看了看身边的人都散开了，还是略微与她们说了一下究竟是为何。

        这信王的事情，如今说起来也不免让人心生遗憾。

        顾崟玉小时候，倒也确实是才貌双绝的人物，年纪轻轻便十分聪慧，见过的人皆是称赞连连。他自小尤其喜欢钻研棋盘与兵法。当日他不过十岁的年纪，却已是将翰林院的学士都压了个遍也难寻敌手。西惠帝有一次听着旁人的言语，心中不免好奇，便唤了他到跟前，要与他切磋一番，谁知这顾崟玉与西惠帝下棋的时候也半分不留情面，一柱香的时间便将他的棋子杀的片甲不留。旁人都有些心惊胆战时，顾崟玉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叫西惠帝对他生不起气来，还能开怀大笑的赏了好些东西。

        都说龙须难触，在他这里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因着顾崟玉本身根骨奇佳，自小便武功高强，算是不可多得的人物，加之婉贵妃当年宠冠后宫，便更受西惠帝喜爱。传闻当时西惠帝甚至动了另立太子的心思，虽说是传言来的，到底也没真的做出什么动作，不过却足以体现他当日对顾崟玉的器重之意。

        只可惜好景不长，顾崟玉十一岁那年，婉妃突发心疾去世。

        西惠帝当时备受打击，整整三日滴水未进，最后还是皇后跪下来求着他，他才稍微打起了些精神。后来便将当时还是妃位的婉妃以贵妃的名号下了葬，又将顾崟玉册封为信王以示安慰，他便成了一众皇子中最早封王的人。

        若事情只是这样，倒也还算能让人接受。

        谁知这坏事连轴转，次年开春狩猎的时候，信王不知为何突然与众人走散，不见了踪影。皇上当时派了许多侍卫搜寻，却还是没有消息。直到夜幕降临，大家都以为信王已经遇险，想着要如何宽慰西惠帝之时，他一身血淋淋的拖着只老虎走了出来。

        那老虎光是身长便已经九尺，瞧着体型几乎是他的两倍有余，当日他拖着那老虎出来，将众人都吓得不轻，已经分不清身上到底是他的血还是那老虎的血了。

        将将走到众人面前，信王终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西惠帝连忙宣太医来诊治，这才发现他身上伤痕累累，失了好多的血，右臂更是让那猛虎咬了个对穿，直接伤了筋骨。

        太医院的几位太医看了又看，终究还是没办法将他右手恢复到从前的水平。从此之后，信王右手便无法再持重物，更遑论刀剑之类的武器。

        他也曾试着再将武功拾回来，只是这却成了其他人打压欺辱他的机会。从前他众星捧月之时，瞧他不顺眼的人多的是，那时也许能好好的遮掩起来，只是顾崟玉落魄之后，有些事情便也自然而然的显露出来了。练剑的时候多出那么几分的力气，比试的时候趁着他左手不熟练多下几次狠手，细细密密的手段，琐碎又繁杂，却偏让人循不出过错。那段日子，他属实是吃了苦头的。

        后来顾崟玉便不去练武场了，一日又一日，索性连学堂都不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在花楼上笑得招摇的身影。

        西惠帝虽心有不快，但到底还是对他心有愧疚，也不再多去干涉他，最后便成了今天这副样子。

        说的难听些，便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一群小宫女听了也是叹息连连。

        到底是天妒英才，当初出色骄傲，谈笑间驳了帝王面子的人物，谁曾想竟落得如今的地步。

        世间之事果真瞬息万变，令人扼腕。

        ···

        外场之中，顾思棠看着四周没有别人的踪迹，有些气馁的开口：“皇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内场啊”。

        顾崟玉轻飘飘看他一眼，“你我武艺不精，进了那内场，还不知是你猎猛兽，还是猛兽猎你”。

        顾思棠看了看他，似乎想要开口争辩，却看到顾崟玉眼神有些幽深的盯着他，眼中带了些警告意味，终究还是有些不快的踢了一下身下的坐骑，不再言语。

        两人漫无目的的闲逛了一会，远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只狐狸，还没有发现他二人的存在，正埋伏在草丛间，准备向不远处的兔子袭击。顾崟玉左手拿起手边的弓，轻眯起眼瞄准狐狸，满满的拉开弧度。接着一松手，那箭矢便飞速的朝狐狸射去，眨眼间便穿过狐狸，却没有停住，又往前带去，将那兔子一并串在箭上。

        那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接着驱马前去，拿起连在一根箭上的两只猎物，随手将狐狸扯下来扔给顾思棠。

        微凉的一丝春风中，绝色少年轻声开口：“猎什么不是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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