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二别
就在苏旻还在左顾右盼之时，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几乎是与此同时，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夜凛就轻轻扯了她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身后。
苏旻下意识往刑场方向看，果不其然，上面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身着白色囚衣的男子，他低着头，双手被缚跪于地面。
苏旻看不清他的长相，应该说，从他们这个位置望过去，只能见到那人乱糟糟的一头长发，而隐在长发与阴影中的那一张脸却完全看不清楚。不过那修长的身形略显单薄，倒是与金晟有几分相似。
而就在他身边，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手持锋利的宽刀，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再往里望去，只见渝州的知府略有些不自然地坐在主位上，时不时抬眼往旁边偷偷瞄着。
苏旻顺着知府的动作，注意到了坐在知府下首处神色悠然的男子。
那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一身藏青的衣衫衬得那一张脸如玉般温润晶莹。他一手执着纹有青花的瓷杯，垂首浅啜，偶然间一抬眸，漆黑的瞳仁在阳光的映照下永夜一般黑得纯粹。
在接触到那人视线的瞬间，苏旻全身就仿佛过电一般忍不住一颤，她慌忙低下头，尚有些惊魂未定。
按理来说……距离这么远，只这一眼他应该不可能发现她的身份才是……不过方才刹那间那人眼中的戏谑与势在必得……着实让苏旻心中不安。
“那位就是，傅玄？”苏旻小声询问着。
“嗯。”夜凛眯了眯眼睛，“曾经在宫宴上见过一次，应该是不会错的。”
“还真是……”苏旻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有什么形容词可以用在那人身上。
只感觉，冷，刺骨的冷，用某人的话来说就是冷心又冷情，而且这种冷在苏旻看来更是刻入他灵魂的那种冷，不是与生俱来……却绝对会常伴此身。
“时辰到了。”
在苏旻神游天外的时候，密切关注着前方事宜的羽胭刚巧注意到傅玄低声吩咐了身边的侍卫几句，然后那侍卫就去知府旁耳语了些什么。
此时苏旻也注意到知府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他本就长了一张不怒自威的国字脸，这么一看倒确实有些身处高位之人应有的样子。
只见他正襟危坐，手中拿了刻有红字的令牌，作势要将那巴掌大小，寄宿了一条人命的木板随手扔出去。
苏旻瞬间集中了注意。
不是她有多在意台上那个假扮金晟之人的性命，而是她明白，这个时间，是金玲最有可能出现的时候。
“姑娘，那边！”羽胭突然低呼一声。
苏旻慌忙扭头去看，却发现一直停在前方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中猛地窜出一个灵巧的身影来。
金玲！
苏旻认出那个背影之后下意识便要上前，她算到了金玲会乘坐马车前来渝州城，却完全没有想到素来娇弱金贵的小姑娘竟会委屈自己一直待在狭小的马车中，一藏就是一整晚！
说来也算她的疏忽，她一直觉得金玲天真单纯，却忘了单纯并不代表她不开窍不机敏。
确实，对于金玲来说，一个人在这危机四伏的城池里简直是寸步难行，所以最保险的方法就是不乱走，不露面，一直窝在相较来说安全一点的马车中等待时机的到来！
该死！她为什么偏偏没有想到这些！
正要冲出去的苏旻蓦然被身边的人扯住了衣袖。
“不要忘记出发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少年的声音低沉，却带了令人难以拒绝的坚定，以及些微慌乱。
苏旻愕然回头，就耽误了这么一瞬，金玲就已经冲入了刑场。
先前为了方便观察，苏旻他们挑选了距离刑场较近的地方，而金玲则比他们更近一些，几乎已经贴到了守卫的面前。
苏旻眼睁睁地看着少女蝴蝶一般翩跹而去，手执刀剑围成一圈守在刑场外围的士兵默契地让开了一条路，就那样不声不响将金玲放了进去！
“果然是……”
陷阱。
夜凛话未说完，同样意识到了事有蹊跷的苏旻立即看向傅玄的方向！
远处，少年依旧低垂着头，浓而密的黑色睫毛柔柔垂下，遮住了那双漆黑瞳孔中冷泉一般的寒芒，让人辨不清他的眼神。但却能清楚地看到那微微翘起的唇角，显露出的那抹嘲讽的笑。
果然是故意的吗？
正午的阳光刺眼又燥热，但此时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苏旻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她用力挣扎着，却始终挣不开夜凛抓着她的那一只手。
“别做傻事！金玲已经……”夜凛话又只说了一半。
但苏旻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金玲已经没救了。
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救不了她。
因为她无能。
只是废物一个。
“爹爹——”少女的声音清脆而明亮，带了点颤，又带了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在金玲冲出去之后，因为快要行刑而一直屏息凝神的群众瞬间炸开了锅，议论纷纷之间，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苏旻的正前方，背对着金玲的地方，有一身着盔甲之人身形挺拔，他手里握着弓，弓上搭了箭，他一点一点用力，拉满了弦。
“！”
住手！
苏旻想喊，却被眼明手快的羽胭紧紧捂住了嘴，她瞪大了双眼，看着离弦之箭伴随着呼啸风声，贯穿了金玲的胸膛。
刹那间全场一片寂静。
唯余少女的一声痛呼，以及跌倒在地的那声闷响。
“爹……爹……”
金玲扑倒在囚犯的脚边，不甘心地想要支起身子。
她不顾剜心般的疼痛，苍白着一张脸，勉强自己仰着头。
从下往上的角度刚好能够从眼前那人纠结在一起的长发中看清他的面容。
金玲一怔。
只见那名囚犯缓缓抬头。
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污垢的一张脸出现在金玲的视线之中，与那身血迹斑驳的白色囚衣极不相衬。
最重要的是，不是期待中的熟悉面孔，不是想象中隐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的担忧表情。
而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带着让人绝望的残忍笑容。
“爹……爹？”虚弱的声音如同夜莺一般婉转悠扬，是濒死的雏鸟最后的哀鸣。
那一刹那，金玲的整个世界，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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